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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丽鸟儿是个头敌 弹弓儿做了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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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斜郎影没,一步一回看。

当下章甫别来,却心分两处:一心思想巫娘,一心思赴应试。在这船中,乱昏昏过了几日。也不回到家下,竟到学院按临府中。却值正考溧阳本学,就去赴试。出案之日,已取了一等。耽迟几日,竟到南京入闱。列位哥,你道章甫前番在南京,做出这一桩事情,虽不大露,还不该到这旧下处歇宿便好。可奈这个青童是个下次的人,那有针线不知。这歇家胡凹鼻是个京师有名的大光棍,专拿鹅头走空,促眉害物,斩限杀人。青童倚着是个旧主人家,托得情熟。一日,这凹鼻与青童闲坐着,叫家里做下几碗菜,斟下数巡酒,与青童一言一语,偶问起你毕竟在那里寻见你那官人。青童道:“说来好笑。”一五一十,竟将章甫打鸟撞着巫娘,同逃至湖州某处躲避事情,从头说与。那光棍就心头一突,自想到:“造化,造化,坐在家里,平白地掉下一主子大钱。不要慌,那奚冠不中,不消说要吃我老胡一大钟酸酒,便中了,我也要撮他一个俏儿。”是时两人散了不提。

那章甫三场事毕,过不得几日揭榜,奚冠已中在一十三名,报子迭迭往下处来报,章甫喜不自胜。赴宴回来,一面写书,差青童往湖州姑娘处,报娘子的喜。谁知这个光棍凹鼻,早已打点船只人手,在水西门外俟候。青童领了家书,别了主人,也到水西门埠头觅船。那凹鼻却在船内相唤:“大叔,到我们船里来吃钟酒。”青童见是主人家叫他,歇下行李,竞到船里相见。凹鼻道:“大叔,你到湖州去,不要叫船了。我们也要到湖州干办事情,不若搭我们船去,更觉有兴。”青童即忙拿了行李,就在凹鼻船那里同去。行至半路,凹鼻向青童道:“我们到湖州做一桩生意,你若入我们的河港,便作成你赚几个银子。”遂飒琅响,抽出刀来样着:“你若作怪,叫你刀下见血。”那青童惊得个眼白口开道:“既上了阿爹的船,自然依阿爹指挥,不知要做甚么生意?”凹鼻道:“就是你前日对我说的那个巫姬,他是侯府的姬妾,你家主人拐他逃走。如今我和你只说官人中了,要接他南京去。他见你同去,自然不疑。我们摇他到扬州地方,卖与乐户,却不有一二十个银子。我与伙计得了些,分些与你。我教会你,你若见了主人时节,只说不知甚的人接了去,已不在湖州了。若是主人要难为你,你就来我家里一处住,说出拐侯府的事来,怕做甚么!”那青童到也滑俐,心内不然,口里答应到:“好,好,好!”正是:

胆大黑心,白昼横行。

天理二字,日后分明。

却说这凹鼻凶贼,要撮这个俏儿。这俏儿到也撮得,其如头上有天。况那奚章甫是个中科甲的人,夺他的造化不过。却好奚章甫拉了几个同年,送大座师到扬州。一则要在江都县小座师处打个抽丰,二则他先要为娘子访问他父弟的下落。故在扬州耽搁几日。

却说这凹鼻凶贼,押了青童竟到湖州北门外,蔡家兜林家,拿了一张红纸上岸,进林家报喜。押了青童对他的姑娘和娘子说:“官人已中了第十三名,在南京寓所,特着小人来接娘娘去。”那姑娘听了,十分欢喜,娘子也百般快活。向青童道:“官人如何没有书来。”青童回道:“实有一封书,小人来得性急,竟忘记在寓所了。要回去取,争奈船已开了一日。同来接的人说道:‘接娘娘须要讨个顺海,不要打个到回头。’故此不曾取得。”巫姬听来有理,便不精细根究。林家一面打点酒饭,犒劳来人。凹鼻只是押着青童,催促娘娘下船。林姑娘道:“侄儿既中了,来接大娘,自然要去。我也不好留你。我这里打发一个妇人,伏侍大娘去便是。”凹鼻又押着青童来催。林姑娘已差了一妇人,同巫姬下船。巫姬要拜谢,姑婆断不肯受。两边都欢欢喜喜的别了。

这凹鼻凶贼见下了船,打个暗号,即刻便驾起双橹四桨,箭也似摇将起来。娘子和那妇人在船里三两日,巴不得要到南京。凹鼻只是押着青童不许他开言。他只是齁齁的在船头上打盹。只见船出了镇江口子,一直竟冲过江到了瓜州。

这娘子在船中观看,就问到:“南京去是沿江直上的,如何到往瓜州来?”那凹鼻就答应道:“相公官人不在南京,乃在扬州,如今载娘娘到扬州去。”那娘子忙问青童,连叫两声,这个奴才只做睡着,不肯答应。凹鼻有几个同党的凶人,在后艄调嘴儿胡答应。那娘子已知是古怪事了。到此地位,慌也没干,且到了扬州,看他怎么样摆布我。到是那个随来的妇人,慌得寒虱不过。

渐渐的到了扬州,不泊在马头,竟到那三牌坊僻静的去处住下。凹鼻唤伙计看着青童,他自上岸去兜乐户。青童捉得个空儿,悄悄的对娘娘说:“小人该死,该死!方才这个上岸的,叫做胡凹鼻,是官人寓所的主人家。谁知他下起歹心,要拐娘娘到扬州,卖与乐户。一路押着小人,不准转款,是以不好对娘娘说得。若是泄了机关,我小人一死不足惜,怎的害得娘娘。故小人将计就计,随他来此。识认了娘娘的下落,即便去报知官人迎接娘娘,兼报这个大仇。官人实中了一十三名,书有一封,不是接娘娘去的。因他押着我,我不好递出。”言毕,即在衣缝里,取出书来,递与娘娘。

娘子看了,这书是真的。只是这个凶徒如此胡为,却怎么处?正慌悸踌蹰间,只见岸上一班衣冠人走着,其间一个却象章甫。这巫娘眼快,疾忙叫青童上岸去看,果是官人。青童就叫:“官人不好了!我们着了强盗,连娘娘也在这里。”章甫吃了一个大惊道:“在那里?”青童指道:“在这船上。”那巫娘听果是章甫,进三步做一步走到岸上。那两个同伙人,见妇人上岸,便来拦阻。被青童尽力一把揪住了头发,将拳在那个人的背梁脊骨上如雨点的乱打。那巫娘见了章甫,一把扯住哭道:“官人,快些救我,报此大仇!”

章甫道:“娘子不要慌,慢慢的且说原由。”那班同年,也惊得呆了,都立做一堆。巫娘遂细细的,将歹贼头由,告诉一遍。章甫听了道:“有这样大胆的贼!”唤青童扭住这贼,不要放走了!转身就对同年说:“年兄们,都要为小弟出一番力。”指巫娘道:“此边就是寒荆。”众同年都来相见了年嫂。章甫遂将贼由告诉。众同年大怒道:“有这样事!”即叫家人去锁住了船只。谁知天理就在眼前,那个凶贼胡凹鼻已兜了几个乐户,却好的来到船边。被青童看见,指道:“这个就是胡凹鼻l”那时人多,都上前一把拿住。那几个乐户,看见势头不好,都一溜风了。

拿住胡凹鼻,那凹鼻也不提防。打眼一看,见奚冠举人,又见巫娘立在他身旁。向章甫道:“相公官人,娘娘在此作证,我曾说送娘娘到扬州见官人否?”章甫大怒道:“歹贼!还要胡讲!”众年兄向章甫道:“且喜这班神棍一个个都捉住在此。路次不便,且唤乘轿来,抬年嫂到寓所住下。我们商量,寻个风利的衙门,锻死这班神棍。”章甫道:“年兄说得是。”随即唤两乘轿儿,抬了巫娘和那随来的妇人,到下处去。一班光棍和船只遂叫地方协同送官。

却说永懿侯在北京刑部牢中,烂用钱钞,别的协谋都处死,独他未决。只要有一个官儿出来保奏一本,方好问减。京中虽有几个相知,也都怕事,不敢出头。其时章甫在扬州遇见娘子,已将胡凹鼻一班神棍、送到刘理刑手里。那理刑素著廉明,又恨是拐骗良家妇女,双夹棍,五十毛板,交监禁保,个个拖牢。章甫又寻觅娘子的父弟相会。为此二事,在扬州耽阁数月,也不归家,即同娘子上京会试。

一路里同行同坐,两情如醉如痴。招商店常做洞房,骡轿里时为卧榻。

看不尽的晓雾笼花,玩不尽的晚烟漾月。娇娇怯怯,做个马上琵琶;止止行行,像似路头蝴蝶。

穿了些柳城桃塞,渡了些鸦市鸡关。

章甫和娘子已到了北京,觅了一所洁净的房儿寓下。却是会场时节,章甫劳劳的过了三番。停迟几日,出榜来已登进士。传胪之际,乃是鼎甲。二人欢不自胜,章甫即修喜报一封。伴书二十四两,另外又付散碎盘缠二十余两,叫青童竟到湖州,迎接恩姑,到京相会。巫姬额外人事,姑绒潞绸,附书致意不尽。

但巫姬只是叫章甫打听永侯下落。章甫细察,尚在狱中,到有些生气,只是要个官儿出来保奏便好。回来对娘子说了,那巫姬便道:“官人,多承你不弃陋质,百般爱我。你可思不曾种花,何因结果;不从渔父,怎见奇波么?”章甫应道:“正是。初则恨我那弓儿,后乃亏煞这鸟儿,得和你成其夫妇,下官办岂敢有忘?”巫娘道:“为丛驱雀,为渊驱鱼,那个鹯獭虽痴,若是到那死亡之际,官人你可也怜悯他么?”章甫道:“鹯獭虽痴,实可怜悯。”巫姬笑一笑道:“那个永侯便是鹯獭了。”章甫解悟:“明日即出本保奏永侯便了。”当晚点了一枝巨烛,草下奏章:

五更三点入鹓行,象简绯袍拜玉皇。

只为恩从怨里结,至公廷上表私肠。

章甫这一本,专保奏永懿侯事:

翰林院编修国史臣奚冠谨奏,奏为仇反噬,伏乞宸断事。臣冠一介寒士,甫荷国恩,与永懿侯俞楠素无根

柢。计臣在野时,游学南都,适楠遭宁贼噬扳被逮。目击合郡士民,无不为楠涕泣。盖宁贼叛萌方炽,以

南京旧都兵饷所萃,嘱其腹贼吓压俞楠从中袖手从事。楠以太祖在天威灵,不可欺妄,更颂皇上覆冒大

德,不可希冀。楠执春秋大义,乱臣贼子人人得诛,愤将说贼正刑,宁贼自此仇痛衔骨。幸果仗太祖威灵

皇上大德,一鼓就擒,理宜殄灭。宁贼受刑,供扳余孽,罗织俞楠在案,以忠作叛。及楠抵对党贼实迹,

皆属扑风捉影。是以公论在世,直道由人。臣闻已有士民数千,伏阙鸣冤,岂楠侥幸之可致也。今满朝臣

子无一人出言者,皆畏首畏尾,各保身家。然身家一保,则国事属之何人?致使天下后世以堂堂照胆之公

庭,陷一冒昧不明之忠士。但恐直史在后,美玉微搛,臣所以扼腕而三叹也。臣与俞楠素无一面,今矢口

进言,不避斧铖,亦是公论直道之鸣。伏恳皇上鉴臣无私,鉴楠无过,庶使效忠者,无不人人自奋,而邦

国永宁,万寿遐祝,何有极也。臣无任激口悚惶,引领雀俟。谨奏。

过本达上天听,已票得极好:

永懿侯俞楠愚憨不暗口口,已洞瞩非协谋,着刑部与保。

刑部奉了旨意,即时释放永侯。永侯出来晓得新科榜眼奚冠保奏他,死心感激,还不知是甚来由。他即备礼仪,持名帖,到章甫下处拜谢。章甫出来相见,分宾主坐定。永侯道:“学生平昔无尺寸之效,何意蒙老先生孑身保奏。真万死一生,恩如父母,断当衔结以报。”章甫道:“学生受老先生大恩,保奏一节,尚未云报。”永侯听了,呆想半晌道:“学生并未有尺寸之效。”章甫遂道:“当初老先生在金陵时,所畜丽鸟一时飞出墙外。学生不知,偶有弹弓在手,应弦打死。后见贵姬巫娘投江,学生偶在江边遇着,捞救询知情由,乃为此鸟,其时恐老先生督责,只得载归家下,已成婚配。今得侥幸在京,细访老先生下落,故特出身保奏,等报大恩于万一。”永侯讶然道:“原来如此。学生只道小姬投江死了,于今尚在,又得上配,真学生之愿也。”章甫笑道:“现在敝寓。”其时巫娘已在帘后视觑,听得说了,即忙出来拜见永侯。永侯随即扶起,转揖谢巫娘道:“若非足下得生,我也自分必死。”巫娘道:“贱妾有罪,幸侯主恕我。”永侯笑道:“前话不必提了。此后我与奚老先生是生死之交,不要说一个巫姬,就是十个巫姬也相赠了。”当下章甫命摆过筵席,款待永侯,欢乐不尽。有诗为证,诗曰:

鸟儿头敌弹弓媒,锦上添花做一堆。

若个因缘希罕话,日长无事且敲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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