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味辛、柳氏都笑了。只听时辰钟已打十下,众人倶各安寝。次日那贾家的亲友们都来道贺,足足忙了两三天。
一日,味辛正在帐房开销报金,孙三官进来禀道:“阎先生在外边请见。”
味辛道:“是否在静宗寺教书的阎日非先生么?”
孙三官道:“是的。”
味辛开销停当,走至厅前,只见阎日非戴一个玳瑁边眼镜在那里看题名录。味辛道:“日翁可谓信人矣。”
日非把一张题名录放在桌上说道:“前日路上匆匆一见,拙作未曾奉览,今特带上请教。”
说毕,即向袖中取出一卷纸来。味辛接过一看,系是江南场作,首场五艺,都用细楷誊清,味辛就依次念下。念到那中间,有几处圈得密层层的,即便高声朗诵起来。念完之后,大加称赏,说什么议论警辟,五艺一律。又说什么判断史事,独具只眼。把这几张纸,翻来覆去,似不忍释手的样子。忽又指着首艺中段,随念说道:“&39;夫通国之货财,皆朝廷之私产,故下民无议赋税之权。&39;照这几句,大为新学家所诋,然入试官眼中一定喜欢。我今番的场作,也都是这样的。”
日非见他这般称赞,得意极了,便道:“可有想头么?”
味辛道。“岂但有想头而己,必定高标在魁里,我可与你赌东道的。”
日非似信不信出了一会神,忽然道:“足下今年有甚预兆?”
味辛说;“没有。”
日非道:“哦!据我看来,定有预兆,我伯祖中榜这一年,庭前一株紫薇已多年不开花的忽开了无数的花。又城北杜先生,那一年一只燕子飞到他楼前灯架上,造了一个窠,人说他有登科之兆,果然这年中了。所以我晓得你也定有预兆,不过自已不觉着罢了。现在我细细想来,这场作虽过得去,我恰毫无好消息,便恐怕靠不住。”
味辛道:“这是你太拘泥了。预兆不预兆,何足为凭,报纸上载江南放榜日子,择于廿一日,你托人打电报不呢?”
日非说:“不曾。”
味辛道:“然则廿二夜或廿三早上,可以静听佳音了。”
说得日非真个心痒起来。又呆坐了一会,再把几张稿子收入袖中,告辞而去。
味辛送他出门,跑至里面,见柳氏手中捏一张纸,口里骂混帐东西。味辛走近一看,是董家送来的平权会章程,内中所说无非男女平权的话头,有放足禁艳妆入塾读书竞习工艺等条目。味辛道:“你肯去入会么?”
柳氏道:“诧异极了,平权,平权!为何皇帝不准那女人考试,从不闻有女举人、女状元呢!难道《镜花缘》上所说的唐闺臣,真可以学得到吗?女人的荣辱贵贱,只有跟着那男人。他们这种说头,真正天翻地覆了,混帐,混帐!”
味辛道:“你不去入会也罢,何苦去骂他。”
说着哈哈的一笑,走开去了。
再说阎日非原是一个贡生,借那静宗寺三间横屋,教十几个走读学生,离家仅一里多路。这日别了贾味辛,走至静宗寺,已是五点钟时候,把学生都放了。回至家中,细想方才味辛的话,不知是真情,是哄我,委决不下。屈指计算到那放榜日子,还有两天。列位晓得这两三天上头,阎贡生的心中好似辘轳一般,转个不住。到了廿二日,他也不到馆了,住在家里,踱来踱去,又好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忽然叹道:“天阿!就给我一个举人罢,好让我去做个董事,包包粮米,管管闲事,一年有七八百元洋钱现成到手,可不必天天去教书了。”
又道:“那蚕丝局的公款,我也可以去査察査察,不致被那狗头军师独吞了去。”
他一个自言自语,不防被他妻子在隔房听得了,忙出来笑道:“那个叫狗头军师?”
阎贡生道:“就是住在藕花湾的董若鲜,人家送他这个绰号,我也不知什么解说。”
正说着,只听外面镗镗的锣声响,阁贡生心头就似有无数小鹿撞起来,恰又不敢出去。须臾锣声渐近,他妻子便忍不住道:“这锣为什么敲的甚急,让我出去瞧瞧。”
正待举步,只听墙外有人说道:“我们看抢亲去。”
阎贡生才知道这锣声是为抢亲的事,倒吃了一个空心汤团。无精打彩,跑到门前,只见远远一堆人,前面的背上背着一个女子。旁有几个拥护着,后面有两个敲着锣。在那里乱奔。那一班邻人都道;“抢去的就是査家村的引姑娘,他夫家穷极了,要娶他,出不起礼金,叫了一群小弟兄,把这引姑娘抢了去,今夜就要拜堂呢!”
阎贡生听了,也不去理会他,关门进去,挨到夜间,把那几张稿子再翻开来,看了又想,想了又看。想道:“照这一段,若中了试官的意,必定加圈。”
不觉欢喜起来。又想道:“照那一段,倘试官嫌气势不足,便尴尬了。”
不觉又发燥起来。坐又不是,立又不安,躺在床上,一回恰睡不着,又披衣起坐,把灯火挑亮,出一回神,直至半夜过后,疲倦已极,方才上床睡了。睡不到半点钟时,忽听得敲锣声打门声,便直跳起来。开出门去,果见一队报子进来说道:“老爷高升了,要重重赏赐我们俚。”
拆开弥封,上写着阎至碑中式第十七名举人。那时阎贡生不知如何是好,跑出跑进。大惊小怪的叫他妻子道:“快些起来,如今好了,你可称太太了,我的董事头衔好加上了。现在要去借银子开发报子了。”
嘴里乱嚷。两只脚在门槛上一绊,扑通的跌了一交,那有什么报子,恰是南柯一梦,身子仍在床上。只听他妻子叫道:“快些醒醒,你为什么发起魔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