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开儿等四个人走到隔壁房间,只见一堆人挤在那里乱嚷,有的说这个人如此粗莽,有的说这个人自已不中举人倒骂起考官来,真是俗语所说撒屙勿出嫌坑臭了。那金谷香的司帐也走进来说道;“你们好端端跌碎了这个磁瓶,又碎了许多碟子,要赔的口!”
只见一个人满面春风,左手拿一张有字的纸头,右手乱摇道:“陪你,陪你,有我在此,你快下去开帐上来。”
开儿听得那人的声音,转过头来,定晴一看,忙上前道:“味辛兄,你也在此呀!到底你们为了什么事?”
那人道:“咦!开兄几时来的?方才我有一个朋友从电报局里拿来一张题名录,有一位程望云适在座间,他自谓必中无疑,岂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竟没有他的名,他就指出某某等说,都是不通秀才,便大骂瞎眼的考官,把拳头向桌上一击,恰击到了桌上供的洋磁瓶,连碟子和瓶都碎了。他只管一面骂,一面跑下楼去,你说可笑不可笑呢。”
贾同听了,便去看那张题名录,开儿也趁着一瞧,恰瞧见了贾存仁三个字,便指着大叫道:“这不是味辛兄的大名吗?”
那个贾味辛笑道:“是的,今番偶然侥幸。”
开儿连连道;“恭喜,恭喜!德清县里又添了一位举人了,大家都要贺喜,正好在此地闹几天哩!”
味辛道:“不敢,我明日就要家去,料理一切,只好改日奉陪了。”
开儿道:“哦!既然如此,改日也好,总要你破钞些了。”
说罢,拉了贾同等三人,走回自己房间。此事只有多鲁生仍然不懂,丹翼便打英话告诉了他,多鲁生冷笑一笑道:“中国人这种性质,是铁铸成的。”
贾同道:“这贾味辛像狠面熟。”
开儿道:“这人是严姑夫最契重的,上年五月初,他从广德下来,到我家里赏端阳,你也在座,难道忘了么?”
贾同恍然道:“不差的。”
那时菜已用完,各人饮了一碗咖啡,多鲁生先告辞而去,丹翼又说起入股的事,开儿只允定五股,丹翼亦不相强。又谈一会闲话,各自回去,不题。
且说这贾味辛本住在德清县城里。因为他的妻子柳氏是广德里一位绅衿的女儿,两年前柳绅衿死了,遗下许多田产,一个十余龄的小舅子经理不来,他文母一定要他去料理,所以他就把家眷一同搬到州里去了。住两三个月,那州里的读书人大半多认识了,他也颇识时势,同这班人时常议论维新的事,也曾募了些捐,开了一个小学堂,又要想建藏书楼,创阅报社,开演说会。那班新党就间日三朝到他家里来,谈起这种事,好似发狂的一般。无奈他妻子柳氏虽识得几个字,那一种倚赖丈夫,夸耀同伴的心思,浓的了不得,常常阻拦他,叫他不要去胡闹,还如在家用用功,好去中举人,中两榜,所以他此番应试回来,自己虽因别事到了上海。柳氏在家,倒日日去求签问卜,想讨个好消息。这日正是九月十四,到了晌午过后,那柳家的王管家三脚两步直奔进来,喘吁吁的道:“姑奶奶,姑,姑爷爷,中,中了举人老爷。”
柳氏道:“当真吗?你莫要瞎说。”
王管家道:“方才我到査家村,路上正碰见那班报子,问我贾家在那里,我说就在前面了,我先跑来报信,怎敢瞎说呢。”
话未说完,只听得远远一片锣声,那柳氏喜得没有主意,忙道:“我家的孙三官那里去了?王福你快些给我去找来,叫他到厅上去收拾收拾。”
王管家口里答应,两脚飞也似的去了。
那时报子们已到门首,邻近的人听了锣声都跟了进来,挤满一厅,有看题名录的,有看报子讨赏的,拆弥封的;有问湖州之下一共中了几人的。那柳氏性勿勿走玉屏门前,回答那班报子道;“等老爷回来,一总赏赐你们罢。”
一会儿,叫妈子们泡茶;一会儿叫丫鬟去接太太过来。里面正在忙碌,外边王管家恰再找不着孙三官,走过一条街,撞见一个人,一把扯住道:“王伯伯,你前日吃到这碗面,怎不还找钱呢?”
王管家道:“呸!谁稀罕你这几个百钱,怕少你吗?我家姑爷做了举人老爷了,你再这样调皮,我告诉老爷,老爷告诉州官,打你几百板子哩!”
那个人听了,便伸出半个舌头,背转身子走了去。王管家得意洋洋又走了百十步路,只见一个赌场,孙三官正在那里和这班赌客口角。王管家忙上前道。“快去!快去!老爷报到了。”
一把拉地回来。两个人打扫的打扫,办酒菜的办酒菜,直忙至黄昏过后,方始歇息。
这时候,贾味辛也从上海赶到了。孙三官连忙把行李搬进去,合宅的人都来给味李道喜,昧辛和报子们谈了一回话,进去用过晚饭,柳氏笑嘻嘻的道:“如何?你听了我的说话,用几个月功,果然这举人手到擒拿,看那这班呆子,一年到头,赶来赶去,说什么开民智,尽义务,又说什么应试的人都是奴隶,实在自己不能中举人,一味牢骚,故去干那勾当。像你这样聪明人,也跟着他后头去做,把个举人丢掉了,岂不可惜?所以我常规谏你。”
味辛道:“原是逢场作戏,傅个新党的头衔罢了。我的真心肝何尝给人瞧见呢?若被那真正志士瞧见了我的心。我这个人不被他骂得一钱不值吗了。柳氏道:“哼!人家说你忠厚,是真有的,你还道这世界上有真正志士么?嘴里说得狠强。若皇帝知道了,钦赐他一个举人或进士,他的行为翻变转来,比风轮还快哩!我劝你从此之后,与那自命新党的割绝了交,另去结交那班新同年,讲究的楷法,将来怕不点翰林放学差吗?即就是单中了进士,极少一个知县,必捞到手,那时我同你赴任去,你是个官,我就可称官太太了。”
味辛道:“这个自然呢。俗语说,水涨船高,我点了状元,你怕不是状元夫人吗?但是才中举人就要摆起架子来,人家一定笑我势利。”
柳氏道:“你又来了,你说新党弗势利,为什么立志开学堂的,总理一定要请那不懂事的做过官之乡绅呢?就是新闻纸上,载那各学堂总办某。总教习某,都重在功名一面,不重在学问一面。”
正说着,味辛打了两个嚏,柳氏忙站起来,抚他的身子道:“你觉得受寒否呢?再穿上的衣服罢。现今你这身子贵重了,当更加保重口!”
味辛忽侧着耳朵道:“咦!外边像有人吵闹,又道像王福的声音。”
少停一个妈子进来说道:“孙三官和王福都吃得大醉,争论起来,幸亏我劝开了,不然要打架呢。”
味辛道:“他争论的什么?”
妈子道;“王福说:&39;举人老爷便是天上的星宿,前年六月初四夜西北角上落下一个大星,第二日,北门杜老爷就死了。,孙三官偏偏不信道:&39;难道地下多一举人,天上即多一星吗?星是举人,月亮又是什么?&39;两人就你驳一句,我驳一句,吵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