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知道,他恐怕只是有时难以控制越来越严重的人格障碍,最终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令世人诟病的晚年。
不过此刻刘据心中忧虑的不是这个。
他更加忧虑的是卫子夫、义妁和刘弗陵的处境。
刘彻晚年能够屡犯用兵和用将的大忌,而且是如此低级的错误,足以说明那时暴躁易怒和自私多疑的状态已经时常影响他的理智。
那么卫子夫、义妁和刘弗陵留在这样的刘彻身边,真的还安全么?
很不好说!
李广利那时也手握重兵,刘彻不是一样囚禁了他的妻儿,从未顾忌如此行事会不会逼得李广利率军投敌或是谋反?
而且刘彻晚年的反复无常亦可证明他的人格混乱。
比如他诛杀了李陵的妻儿,也阉了司马迁之后。
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又琢磨过味儿来了,领悟到李陵当时是孤立无援被俘,而并非降敌,于是派出使者去慰问了李陵的残部。
再比如“巫蛊之祸”之后,他也忽然后知后觉。
然后诛杀了刘屈氂、李广利和江充全族,灭了所有的反太子派,建了思子宫和归来望思之台,以表对刘据的怀念。
甚至还将为刘据伸冤的田千秋从一个守陵人直接提拔成了丞相。
种种迹象表明,刘彻的“阿兹海默症”恐怕才是促成这一系列悲剧,甚至动摇大汉国祚的元凶。
不过刘彻也照样没得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是“阿兹海默症”令他晚年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和自私多疑,时常压制他年轻时还能保持的理智,彻底释放了他内心之中的戾气而已。
“事到如今我已经退无可退,否则便是将母后和义妁、刘弗陵推到了前面,陷他们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意识到这个问题,刘据忽然握紧了拳头。
原本他是打算维持这种“小杖则受,打仗则走”的状态,直到刘彻驾崩那一天为止,极力避免与刘彻发生任何正面冲突。
因为在这个时代,弑父和篡位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经过数十年的推崇,儒家公羊派的“大复仇思想”早已深入人心。
“大复仇”可不仅仅只是“国仇百世可复”,亦有“君父之仇百世可报”。
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
父死,子不复仇,非子也。
而且这种复仇思想还并非是儒家公羊派一家所言,而是自先秦儒家出现之后,不分派别的绝对共识。
甚至“复仇”在儒学推崇的礼节中。
就是一种与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五礼并列的礼节!
刘彻既是君,又是父。
刘据若真对他做出弑父和篡位这种事来,立时便会成为天下公敌,届时大汉可就不是国祚动摇那么简单了。
大汉将立刻敲响丧钟。
各方野心势力纷纷揭竿而起,进入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绞肉机模式,哪怕最终获胜的是他,大汉也早已满目疮痍!
这也正是刘据此前始终顺着刘彻,又始终逼着刘彻,极力维系父子之间这脆弱又危险的关系的原因。
他希望,能够平和无虞的度过刘彻的晚年。
这是大汉最大的福气,亦是天下人最大的福气。
但现在,刘彻这已经出现的“阿兹海默症”的症状,无疑堵住死了刘据最后那点的侥幸心理,他不能拿卫子夫和义妁、刘弗陵冒险,也不能拿大汉国祚和万千子民冒险。
“你想不想亲眼见一见长安的繁华,看一看天汉的强盛?”
刘据心中已经做出了新的决定,紧蹙眉头随之舒展开来,将迪丽拜尔拉入怀中,笑着问道。
“君子,你这是打算受诏返回天汉参与封禅盛会了么?”
迪丽拜尔听出了刘据的言外之意,疑惑的问道。
刚才刘据眉头紧锁,她还以为刘据内心不想回去。
“如此盛会千百年才能遇上一回,我又怎能缺席,你也不该错过,否则恐怕抱憾终身。”
刘据笑了笑,又道,
“五部翕侯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不打算再温水炮制了,尽快以你的名义举办一场宴席,将各部首领请来赴宴,我会在宴席上彻底解决此事,确保无论你在不在国内,都没有人能够趁机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