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竖起两根手指,依次道:“第一点,不敢让我进城会见楚王本人。虽说马殷称病,但不妨碍我入城,那世子却极力拖延,称楚王一定要亲自出城迎我,我的面子倒也太大了些,这长沙府有没有什么古怪不提,楚王本人必定是大有古怪的。”
姬如雪拧眉思索。
但萧砚没有让她多加思考,直接道:“楚王马殷,应当不在长沙。”
少女扬眉,但并不出声,示意萧砚继续第二点。
“第二个疑点,则是城东大营。这一军事重地,本来确实不该唤作疑点的,毕竟内里虚实,不可能让我们看了去。不过那世子特意安排人在驿馆服侍我等,出行虽说必定跟随,但绝不妨碍,便是去城东大营外瞅一瞅,也是大度的很,半点阻碍都没有……”
听完这番话,姬如雪便蹙眉出声:“你是说……”
萧砚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几日前让公羊左连夜北上洞庭湖,让他孤身探了一遍那里的楚国水军,果不其然,能载人的战舰尽数不在,整座水营空了大半,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你怀疑在我们到来之前,楚王就已调遣战舰南下……”姬如雪思索道:“载着长沙府的楚国禁军,离开了?”
说罢,她继续喃喃道:“这么兴师动众,只要向北,不管时间早晚,我们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收不到,所以,他们往南了!”
萧砚赞赏点头,而后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画了一道草图,道:“顺着湘水一路向南,就可直接出其不意的运兵至郴州,从义昌进兵入南平国辖境,翻过大庾岭,便能直插兴王府番禺的北大门韶州,若楚军顺利夺取韶州,番禺门户洞开,楚军即可顺着溱水一路南下,南平国几乎无险可守。”
兴王府番禺,乃南平国的国都,即后世广州,乃南平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若是重创,南平国便相当于被斩掉了半条命脉。
因为跟着萧砚在河北待了一年,姬如雪虽然不能算知兵,但观看局势却不算困难,此时听过萧砚的解释,便登时一惊:“所以说,楚王马殷使了个障眼法,看起来身处长沙,其实现在已经领着大军亲征南平国了?”
“如果猜得不错,或许现在已经在翻阅大庾岭了。”萧砚随手拭去桌上的酒水,思索道:“不过让我不解的是,楚国和南平国虽然近年交战不断,但多是较小的摩擦。到底是什么契机,让楚王肯下决心行此险招?”
姬如雪了然点头,其实按照萧砚那番猜测,看起来楚军这一招出其不意运兵南下顺风顺水,但横在两国之间的大庾岭不是摆设,大军翻山向南,基本毫无立足之地,若是南平军及时反应过来,上万楚军极有可能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她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
萧砚坦然点头:“我已经让游义先行南下了,不说抢一个先机,起码也不能两眼一抹黑。”
“救南平国?”
“真到了那种灭国之战的地步,救与不救,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萧砚用手指点着桌子:“我更好奇的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数在作祟。”
姬如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都听你的。”
萧砚和煦一笑,把剩下的酒水倒进一个靛蓝色的酒葫芦里,赤足走到玄关外,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淡声道:“不论救不救,只要此行能少死些人,总是好的。”
少女仰头,看着那立在玄关外的英挺身影,悄然发笑。
……
片刻后,两个礼部侍郎被唤进了房间,起先只敢站着,后来萧砚让他们落座后,才只坐了半边椅子,小心翼翼。
“恕下官不解君侯所言之意……”其中一个礼部侍郎看着上首已经更换了一袭青衫的萧砚,小心询问。
“这有什么懂不得的。”萧砚露出一口白牙,和善笑道:“我打算先去岭南看看情况,这长沙府,就交给两位学士负责了。何时待楚王病好了,替我与他谈一谈陛下的意思就可。”
下面那两个礼部侍郎面面相觑,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一身男装的姬如雪,见其也是面无表情后,更是失措,犹豫半晌,其中一人才硬着头皮道:“君侯此行孤身南下,是不是有些不妥,如若真有战事,君侯难免独木难支……下官绝不是质疑君侯的实力,只是为了大局作想,君侯是不是再待半营金吾卫为好?”
萧砚随意摆手:“如果楚王真的领兵亲征去了,马希钺也不可能看着我带着金吾卫去岭南,带着人反而不便。”
两人自然不敢反驳,在踌躇半晌后,复又出声询问:“君侯作为荆湖两道水陆转运使,此行没有君侯决策,若有要事,下官二人怎敢擅自做主……”
“有什么不敢的?”萧砚眯眼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天塌下来,我担着,如何?要不要写一张凭证?”
在淮河上见识过萧砚实力的二人直接被吓得脸色一白,哪里还敢反驳。不过好在得了这句话,到底是有了底气罢了。
萧砚一手抚着桌上的酒葫芦,一边道:“就如此吧,这长沙的局面,就请两位学士替我遮掩一二,只需两天即可。后面就算暴露了也无妨,给马希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自是、自是,君侯威震北地,区区一介马希钺岂敢……”
两个礼部侍郎急忙欲拍马屁,但是萧砚懒得听,直接把他们请了出去。
进而,他和姬如雪也没什么准备的,由姬如雪收拾了几件衣物,便直接出门。
须臾,一道人影带着一个少女,从院中拔地而起,在空中虚空腾跃几下,便消失在了远方。
……
黑压压的天色下,血迹蔓延江水。
大地轰隆,视线之中,天上群虫蜂拥,席卷所有。
地面,数不尽的巨象踏过满地死尸,直直向东。
一面南平国的旗帜,从城头上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