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之邵被斩杀时,位于齐州历山下的一处宅院里,一个痴痴老叟恍然从未知的迷蒙中惊醒。
他睁大了略显混浊的双眼,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景物陈设,颇让他感到疑惑。
老叟忍不住自语道:“我···我身处何地耶?”
言罢却只觉喉头一痒,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声音传至外间,一身穿素衣的清丽女子却捧着茶盏入内。
女子见老叟咳嗽不止,自放下茶盏,取了床边的厚袍与老叟披上,然后轻拍其脊背,貌似自语道:“阿耶才刚睡下,又怎得醒来,莫不是寒气愈发严重了?明日孩儿且配几副驱寒的药与阿耶服用。”
不想老叟却道:“阿宝,为父无事。只醒来一时难辨所在有些气急。”
那阿宝闻言却大惊失色,直叫道:“阿耶!恁的识得孩儿耶?!苍天保佑!阿耶!”
老叟一边咳嗽一边奇道:“咳咳咳···老夫若连自家孩儿都不识得,岂不睁眼如盲也!”
阿宝却忽的大哭道:“阿耶!恁终于识得女儿也!”
老叟心中奇怪,本欲细问究竟,怎奈咳得厉害。
阿宝却也顾不得继续啼哭,忙为老叟拍胸顺气。
那老叟咳了好一阵子,终于吐出一滩墨汁一般的污秽之物。
然后他便觉得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了,往日的些许模糊的记忆亦变得历历在目起来。
他终于想起,自己乃是大宋前尚书左仆射,苏门后四学士之首,齐州李格非也。
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所遭受的离奇变故,直让李格非有种信念崩溃之感。
不客气的说,李格非却被邪魔给害惨了。
早在陈珅离开相州南下之前,李格非便被刚刚坐稳皇位的赵佶直接下中旨(不经中书省)罢左仆射位,虽然这个罢免的流程总的来说是不合乎法规流程的,但是它却表达了当今官家的心意。
如果李格非懂事些,理当上表自请外放。
只是这个时候邪魔却插手将些個当事人的记忆给扭曲蒙蔽了。
李格非不记得自己接过圣旨,而宫中的传旨人只记得自己好像传达过什么旨意,但具体内容却不记得了,甚至连事件的源头赵佶都隐约遗忘了这一茬。
但是就算几个当事人遗忘了此事,中旨的文书归档却是免不了的,再加上有邪魔在其中推波助澜,于是一股诋毁李格非留恋权势的流言便在朝野上下肆意流传开来。
偏偏这个时候赵佶、蔡京等捣鼓了【元祐党人碑籍】,并对碑籍上的人员及其门人子弟进行迫害打压,而苏门子弟因李格非的官位暂时幸免。
这个时候就算李格非畏于流言想要自动请辞都不敢,于是才有了陈珅二次南下,制造“苏轼、章惇意外身亡”的假象。
最后陈珅入岐山梦境,整个大宋被虚实颠倒,李格非再次被朝廷下旨贬斥,这一次蔡京他们却是走得正规流程,由中书省起草文书,赵官家确认用玺,于是李格非终于被赶出汴京,出黄州任节度副使。
只不过抵达黄州的却并不是真正的李格非,而是掳走了李格非之子的邪魔所伪装。
真正的李格非却因为连番被扭曲记忆,彻底失了心智,被邪魔藏于齐州李格非的老家,由女儿李清照负责照顾。
当然,愚弄李格非并不是目的,他只是一个工具人,用以限制拘禁李清照的工具人。
因为苏八娘盗用了李清照的才情,只要李清照不显露人前,苏八娘就不虞被人揭穿身份来历。
试想以李清照的性情,如何能放着痴呆了的亲爹于不顾,却跑出去人前显圣耶?!
只谁曾想,世上还有陈珅这个提前知晓“答案”的人存在。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苏八娘当着陈珅的面剽窃李清照未来的诗词,岂不恰好让他瞧出破绽。
此时李格非大梦初醒,父女两个本该抱头痛哭一阵。
但令李格非感到意外且陌生的是,李清照却对李格非呕出出来的那一滩墨汁一般的秽物颇感兴趣。
李清照自外间取来一口藤箱,从中拣出一件小儿巴掌大小的骨质短匕,围着那秽物画了一个圈,然后又从家中祭祖祠堂中取了陈年旧香灰,将那秽物泼洒覆盖了。
随着李清照念诵了一段祭词,那秽物却自收缩凝结,最终化作一朵乌墨梅花。
然后李清照又于藤箱中取出一口小巧的玉匣,将那乌墨梅花小心的收入其中,储放停当。
李格非吃惊的看着神神叨叨的女儿,看着李清照收拾了一切,却才有些迟疑的问道:“阿宝作得甚?”
李清照笑嘻嘻的说道:“好教阿耶知晓,此乃小娘传与孩儿的祛邪醮法,可消灾祛病,安定家宅。”
李格非心下吃惊,口中却忍不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汝亦多读诗书典章,岂可沉迷于这等旁门左道之术焉!”
李清照也不着恼,只低眉顺眼的应道:“阿耶所言甚是!”
两人又说得些话,李格非刚刚复苏,心思怠倦,李清照服侍父亲安寝,却自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去。
李格非在齐州的名气乃是首屈一指的,先前他被隐匿于此,且有邪魔颠倒虚实之影响,以至于李清照父女在齐州就好似隐形人一般。
此番邪魔干扰尽去,李清照终于可以出门访友了。
当然,李清照基本上都是以李格非的名义出行。
李格非在齐州的声望极高,且友人、门人弟子不少,甚至文人雅士皆以能得李格非撰文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