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听大家各抒其见，心想，这次攻打葫芦洞行动，无论如何不能让祠山殿悲剧重演。虽然听侯中磊仍反对，但没听到他具体说出方案哪儿不行。他看参会人员大部分人都赞成立即行动，催他快下决心。最后给自己立了两个行动前提：孟家龙醒来同意带路，或刘志宏同意野炮参战。最好两个条件都具备，起码要符合其中一个条件，才能行动。

章小月递来监听电报，时光一看：我明晚随增援部队回来。小林。

侯中磊看过电报，不再说话。姚大海估计，鬼子增加了力量，就更不好打了。

余南山牢骚道：“游击队准备，鬼子也在准备。早打迟打都得打，不如说打就打。不要再犹豫，丧失战机了。”

众人不再说话，都静静地等候着时光最后的决定。

时光当然知道这封电报的严重性，暗自揣摩:地形看过了，方案也有了，动员也做了，野炮也修好了，现在就等刘志宏同意，或孟家龙醒来。

他喊来“猿猴”问孟家龙何时能醒？

“猿猴”很费解的说，退烧半天，早就应该醒了。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看样子还得再等几个时辰。

时光只好退一步想：孟家龙还在昏迷，他说的话还不能当真。如此大的行动，拖下去会走漏风声。更主要的是前方将士时刻面临着毒气弹的威胁，早炸掉，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现在只剩说服刘志宏一条路了。肖阳说的不错，攻其不备，定能收出其不意之效果。即使行动受阻，刘志宏的野炮也能派上用场。只要轰开了大门，就成功了一半。问苏鹃的意见和村里的保密情况。

苏鹃对这次攻打葫芦岛行动能否成功，心里也没底。略一考虑说：“箭已在弦，不发不行。村里从昨天开始，准进不准出。方案刚在会上公布，散会即行动，应该能保密。游击队出发后，我和顾四宝控制好村里的人员进出。放心去吧。”

时光看她同意了，决定立刻去做刘志宏的工作，只要他同意使用野炮，就有成功的把握。

哪晓得刘志宏坚决反对，坚持野炮必须经过试炮后才能参加实战。很不高兴的说：“这是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

时光不懂他老提科学是啥意思，问他是不是怕了？

刘志宏冷笑道：“怕？我从参加革命的那天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炮虽拼凑起来了，但很多配件是自制的，能不能发挥作用必须测试。炸膛会危及很多人的生命。”

时光听他还是那一套说词，感觉他有点儿危言耸听。跟他软磨硬泡，他耐心地说了本次计划，说了毒气弹在战场上的危害，说了机不可失的重要性。看他一脸不高兴的神态说：“领导，请你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不反对试炮。炮弹精贵，能不能一事两勾当？今晚拉去孟家村，试炮、实战一并进行？”

刘志宏听罢无言以对，恼火的扔掉手里的工具，靠洞壁生闷气。

丁杰看他满脸的沉忧，劝慰说，游击队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试炮和实战一起进行，也是出于无奈。作为炮兵，他两方面的心情都能理解。

刘志宏长叹一声，勉强地点头，随抬炮队员出了洞。

肖阳叮嘱苏鹃，行动方案核心是出其不意，村里的保密工作决定此次行动的胜败。一定要控制人出村。

苏鹃更觉责任重大，时光之前跟她说过，监视卫生所一对宝贝，尤其是“猿猴”，准备巡查结束盯死他。

准备工作在悄悄地进行，曾子萍回城通知张营长行动时间：当晚十点。

苏鹃送时光到村口，叮嘱：“刘志宏是军械专家，新四军的人才。这次行动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时光点头说：“放心吧，我晓得他很金贵。就是舍我小命，也要保证他的安全。任务完成后，你帮我准备一桌酒席，我给他赔礼道歉。并保证下不为例。”

八

季冬的山里，申时已是黑影绰绰。大寒前夜，天气格外寒冷。

孟家村一片寂静，探照灯光柱不停的转动。趴在铁丝网边的队员，待光柱移走开始了行动。

丁杰的四门迫击炮，由他留两门配合刘志宏野炮正面进攻。两门随周长庚助攻洞西暗堡。各路人马按照计划严阵以待。

时光、肖阳和周长庚带四十多人主攻洞西。周长庚先带十几人靠近日军岗亭，被突然亮起的强烈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跟着就被交叉火力封锁。上去的人立马损伤过半。

肖阳对时光嘀咕：“奇怪，鬼子好像有准备。他们怎么知道游击队要来？”

时光也很疑惑，昨天晚上侦察时看到的只有两个暗堡，看眼前射击的火力，已变成四个暗堡。山北的日军已向阵地冲锋。他心一横，喊撤。几十颗手榴弹爆炸，阻止了山北面进攻的日军。又是一波手榴弹扔向敌暗堡，趁着爆炸硝烟，全体撤下山去。一查点，游击队几分钟时间，死伤了二十多人。

姚大海攻打孟家村的战斗也不顺利，拼掉了一半人，才拿下来孟家村。

余南山冲到离洞口还有四十多步被机枪挡住。山上的迫击炮轰击南山腰的叶开梁部。叶开梁只好令撤至山下红军墓旁隐蔽。山北面响起了越来越激烈的枪声，肖阳估计敌人开始增援了。

几路人马汇集一起，时光和肖阳问了余南山情况后，让手持炸药包的队员先退下去，急调丁杰的迫击炮。

丁杰等几个炮兵选好位置，朝山顶开炮。不料，第一波炮击后，日军的迫击炮立刻还击，炸死了三个炮兵。丁杰连忙调整阵地，打出了第二波炮弹。匆忙调整阵地之际，又被点穴似的炮弹炸死两人。周长庚拉着丁杰退至树旁，自己靠定树干，要丁杰填弹，射出的炮弹正中大门下，铁门却依然如故。

周长庚摊地上，绝望地喊：“大门打不透，野炮！”

时光通知刘志宏开炮，其余人员先撤至山下。丁杰和刘志宏瞄准、填弹准备就绪，刘志宏狠劲一拉。

“轰——”

炮弹落在离大门五米处爆炸。丁杰要求最后一炮让他来，狠劲一拉。

“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野炮阵地火光冲天。

时光见炮弹没落山上，野炮阵地却火光熊熊，顿感不好。跑去一看，野炮已被炸毁，丁杰当场牺牲。刘志宏多处负伤，左小腿已被炸飞。他不顾一切地紧急止血包扎，抬起刘志宏向独山村奔去。

一路疾奔，快到阳山坳，担架上的刘志宏醒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时光说：“时队长，我冷，要命的冷。”

时光伴着担架边跑边安慰：“领导，刘志宏同志，今天是大寒，最冷的一天。你失血过多，快到卫生所了，到了就不冷……”他已泣不成声。

“时队长，不要难过。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不怪你。我那一套工具很精贵，请代为转交组织，抵交我养伤几个月的党费。”又艰难的从腕上摘下手表递给他，说：“请时队长转交苏政委，她知道如何处理。时光同志，我很遗憾，一直想造出自己的炮，看样子来不及了。请转告首长，一定要重视炮……炮……”话没说完，两眼凝望星空，一大口鲜血喷向夜空。

时光脑袋嗡嗡响，一片血色如沸腾的海洋，又如火山喷出火红岩浆，从他眼前弥漫开来，嫣然开放如燃烧的玫瑰。咸涩的潮水充溢了他的胸腔，他眼前便沉落了一个完整世界的喧嚣。一切都遥远了，一切都在冥冥之中遁去了踪影。他茫然四顾，陡然看见千山万壑间，耸立起一座巍峨的山巅。他凝望群山之上那个凛然的身姿，他想跪拜，却朝后仰倒……

他凌晨醒来，去石门洞拿回刘志宏的遗物，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独山顶。

云雾在山中，山在云雾里。他双眼朦胧，看不见熟悉的村庄，仿佛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静静地坐着，好像在侧耳谛听刘志宏在天国传来美妙的声音，又像在聆听独山沉重的叹息。经过了一个极其短暂剧烈伤痛，他已心静如水。像一湖碧绿澄澈晶体，没有风浪，没有波涛，只有几圈涟漪在轻轻地荡漾。

留在洞内的工具放脚边，工具箱里信件攥在手里。他再次看信，热泪涌出眼眶：“妈妈，原谅儿子又一次不辞而别。我是你儿子，也是祖国的儿子。大家有难，小家无存，只愿您照顾好自己。你常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无法准确地回答你。也许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才能回家看你。妈妈，不孝儿子在山里，给您磕头！愿全家安康！”

时光久久凝视着纸上迪劲的字体，感觉它在跳动，瞬间垒成一座高山，眼前显现英雄的身影。这身影在他心里渐渐高大，立于云端，巍峨如山，需要他用心灵来仰视。那风，似乎懂得了他内心里需要寂寥，不再欢呼，不再狂啸。

苏鹃、肖阳和余南山看他立于独山之巅，脸上还挂着泪水，被朝霞映照着、包裹着，瞬间感觉他那孱弱的身躯也放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晕。

时光听了行动结果，哽咽道：“多少疑难病症，我都能拿下，为何炸个中转站，就这么难？三次行动-----两次惨败，近百人的牺牲还没拿下。害死了这么多人，我羞愧难当…万死…万死莫赎啊……”

苏鹃劝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们也有责任，你就不要太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