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卫国听他回答说游击队没有副队长,一拍桌子说不好,说他为救时光,称他游击队副队长,没想到姚胖子这么认真,如果被他察觉有假,会影响县委动员他联合抗日的计划。要求两位立刻召开党员会,讨论如何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宣布时光同志任游击队副队长。
董保民认为时郎中还没同意加入游击队就任副队长,甚为不妥,此人扬言去找国军,明显看不起游击队,动机和立场都有问题,建议领导慎重考虑。郝卫国斜他一眼,甩了个冷脸。
余南山一旁偷笑说这还看不出来?领导在圆谎,怕弄巧成拙影响联合抗日。
五
县委临时会议在独山顶召开,两个委员缺席,实际到会的仅凌晨一道突围的四人,高个秘书小唐将一本厚书垫在大腿上记录,另外三个委员搬块石头围坐一起边抽烟边议论。会议结果皆大欢喜,两位委员同意时郎中挂名副队长,给土匪一个说法。正好伤员急需治疗,兼带着给余南山同志当参谋。
游击队党员会议在会议室召开,春兰打着转转给各位倒茶添水,身后一群绿光盯着她高隆的胸前和翘臀。余南山看不下去,敲敲桌子,要坐在长条椅背上的三分队长顾四宝下来坐好,要躺在对面长条椅子上的二分队长陈家财坐起来,就如何完成阻敌西进任务谈意见。
大家认为跟国民党反动派不存在合作,战区下达这样的命令明显是包藏祸心,剿匪不成,借刀杀人,不尿他。余南山坐那儿一副很有素质的模样,听大家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得意洋洋。
董保民听了大家的牢骚早想发作,考虑自己刚任副政委,心火一压再压。他学音乐出身,大学期间读了很多进步书刊,赞成通过暴力革命砸碎黑暗的旧世界,建立人人平等的苏维埃政权。在老师的推荐下回江西老家参加红军。革命,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生为革命人,死为革命魂。凭着一腔热血和高涨的革命热情参加了肃反运动。他被特派员渊博的革命理论和满口的激进词藻所折服,全盘接受了他“怀疑一切”的理论,还顺利入了党。后来专案组的结论大半被推翻,他自然也坐了冷板凳,这让他很是迷茫。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因他与同学特务案有牵连,到了油山又被他崇拜的特派员从严审查了半年之余。一个月前以联络员的身份来游击队通报国共合作情况。他算算自己参加革命几年,一直没有痛痛快快地干革命,出发前已做好闯一番天地的准备,到游击队的当天就跟县委积极要求留队。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而振奋。了解了游击队情况后才知道起初的想法过于天真:游击队纪律松弛,年初还发生过离队人员投敌之事。更让他沮丧的是和代理队长余南山相处不和谐,起因是好起绰号的余南山见面不久就送他“乱弹琴”的绰号,一听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沟通几句就看出他是个没文化还故意显摆斯文的老粗。和队员在一起不谈理想信念,不讲革命道理和组织纪律,嘻嘻哈哈讲吃喝,侃女人,作派根本不像党领导的游击队长。记得首次参加中层干部会议也是如此。会议由他传达国共合作统一战线政策,身为代理队长,应该站在党的立场上说服大家,岂料他带头不赞成,还誓言与国民党反动派不共戴天。第二次会上更奇葩。会议研究如何发展壮大游击队,他郑重其事地要求抓紧对周边村子三十岁以下的妇女登记造册,上门动员。事后还解释,山里人听不懂革命道理,只要姑娘小嫂子们赞成革命,不愁小伙子不上门。看看,把革命当成什么了?他曾问询过县委老乡廖委员,县委怎能让这样的人主持游击队工作?廖委员苦笑说,军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这就是游击队的现状。县委很着急,郝书记为此伤透脑筋。叮嘱道:“你要放下思想包袱,遇事要冷静,不要钻牛角尖,我会关注你的。”没几天他就被县委任命为游击队副政委,他又重振信心,把自己革命的热情鼓动的波涛汹涌。
会场仍在七嘴八舌,他看余南山仍闷头抽烟,气的心火往外蹿,拍拍桌子喝道:“嚷什么嚷?都给我坐好,这还是正规部队党员会议么?乱弹琴!”一声冷不丁的喝问镇住了大家,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他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说:“我在首长身边感受最深的,就是革命队伍一切行动听指挥,对上级命令不得讨价还价。国共已经合作,战区命令就应执行,何况还是新四军电令?正因为任务艰巨才交给游击队。大家想想,我们是谁?是百分百的布尔什维克,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革命者!见到任务就推就躲,还要我们干什么?面对凶恶残暴的日寇,我们正需要打一场胜仗,彰显游击队之威风,也让战区看看我们打鬼子不是孬种。”
余南山最怕听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更恼他拿在首长身边的身份说事。开始不知他在油山是个什么身份,灌他酒才知道他一直坐冷板凳,那你还嘚瑟啥?游击队三个分队长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当队长也只能乱弹琴。还故意戏谑他,当他面跟郝书记建议:董保民同志是大学生,游击队队长应由他担任,或县委领导兼任。被郝卫国臭骂一顿才闭嘴。
第一个议题没结果,又宣布关于时光同志任游击队副队长的任命。大家愣住了,一个连枪都不会打的郎中凭什么刚来就干副队长?余南山知道董保民有意见,有意让他“乱弹琴”,好让郝书记再收拾他一顿。
董保民对时郎中任职是有意见,在他看来,像他这样的中产阶级出身是不会真革命的,很可能报仇泄愤后重操旧业。但他没忘记郝书记给他的冷脸,“黑本道”说任命是圆谎,细想也有道理。觉得他任职只是给土匪一个说法,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下级服从上级的纪律他是清楚的,他不想再触霉头,敷衍几句宣布散会。
六
郝卫国会后找到时光开门见山地说:“时先生,听龙芳同志经常夸你,说你报仇有胆量有计谋,我很想听听你对游击队完成任务的建议。”
时光说胆量谈不上,自己一向规矩不惹事,只是事到临头也不怕事。哪有什么计谋,中医治病讲究“四诊”合参,把望、闻、问、切得来的信息进行全面分析综合,才能准确判断病机所在,再根据寒热虚实考虑下药轻重。自己怎么的也算个体面人,不能和土匪打打杀杀,只好用体面人的方法跟土匪算账。
郝卫国钦佩地说会讲日语,有胆略不简单,问有没有体面点的办法拖住鬼子,不体面也不要紧。时光表示,他只会讲鬼子话,不识鬼子字。看诊还行,打仗不中。洋匪比土匪狡猾,拖他们没有体面的办法。狗日的早走早好,省的留在此地杀人。
“时先生,你没理解上级任务的意思!凌晨鬼子不仅进了县城,几万鬼子已经开始围攻南京城。国府机关和守军要赶快撤出去和鬼子长期作战,宣县是撤向后方的交通要道,若再丢了,守护南京城的军民就会被鬼子包围,会影响今后抗战进程。因此,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时光听说这么严重,搓搓手抹把脸说,打鬼子好比看诊,要先查明他们的病机所在对症下药。他们吃五谷杂粮应该有病灶。倘若烧掉鬼子的粮库,断掉他们的军火,没吃的、没弹药打个球。凌晨他已和徒弟炸了一车弹药,估计鬼子还要运来,派人在路上打劫。
郝卫国惊喜地问:“你说什么?凌晨鬼子的军火车爆炸是你们干的?”
李小飞一旁点头,说他跟师傅不仅炸了军火车,还给鬼子水里下了药,不知效果怎么样。
郝卫国更加高兴地说:“时先生,你们帮了游击队大忙了!早上鬼子司令部不少军官住院抢救,又炸了军火,看来鬼子白天走不成了,你们为游击队完成任务赢得了时间,你二人立大功了。”
师徒俩没想到就这样立功了。时光觉得很有面子,激动地说还想回城探明鬼子的粮库放把火。郝卫国认为烧掉鬼子粮库能拖住鬼子,但要慎重。鬼子非常残暴,竟惨无人道对平民百姓打毒气弹。烧粮库之事必须研究一个可行方案,不然会白白送掉性命。
时光听说毒气弹,方悟路边村子村民集体中毒之原因,从此对毒气弹恨之入骨。
余南山报告,秦大富送回两个鬼子医官。接着得意地说:“他娘的,都说鬼子有多厉害,原来怂蛋一个,一捏就碎。”
郝卫国兴奋地说,总算代表游击队打响了抗日第一枪,再厉害的敌人也有软肋。要大力宣传,帮助队员们克服恐惧心理。但南山同志的轻敌思想要不得,不然要吃大亏。宣传动员群众抗日的工作不能松劲,县委还在城北宣传动员,城南几个大村游击队要抓紧去宣传,山民们常年生活在山里,对外面的情况不清楚。问准备派谁去?余南山稍事考虑回答,准备让三分队副分队长“十八子李”带人先去四方村。
七
郝卫国犹如贵客般的接待,老朋友似的恳谈,热情洋溢的赞扬,让时光悲伤的心情有所缓解。尤其对“著名郎中”的称谓很满意,之前只感觉自己名气大,大到什么程度自己也说不清。杭州收授“扁鹊重生”匾额时还心存愧意,现在想起来已经心安理得。徒弟介绍时,常称师傅小有名气,听起来就是小家子气,他不大满意。“著名郎中”的范围要多大就有多大。他感觉老郝给他这个名头是对自己医术的肯定,决定接受他的这一封号。心情好转便对游击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算在村里视察一番。门岗狗蛋吃过亏不再上当,紧跟着一步不离。看郎中嫌弃的眼神没好气的说,领导要他给副队长介绍村里环境和游击队的情况。
三人来到独山顶,时光是第一次来独山顶,感觉这山,这草,还有半山中的红红绿绿都很亲切。东边的横山和西边的阳山宛如游荡在山雾里的两条巨龙;俯看足下,翠绿掩映着几十座典型的徽派建筑,给古老的村落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村口那颗几人难以挪动的本地山石傲然挺立,犹如村头凝固的哨兵;右侧有稍大的稻场,东有土垒高台,估计是村里举办大型活动的场所。他冥冥之中感觉梦境里曾出现过这神秘的山村,眯着眼陶醉于山村凌晨的鸡鸣狗吠和夜晚的沉寂静谧的想象之中。他感觉,再坏的心情,只要往这儿一坐,心情就会好起来。凝神一阵,问徒弟上山一年多练了什么真功夫?李小飞害羞地说别的练不来,山上师傅说他个头小专练飞镖。时光已领略了他的飞镖功夫,看着得意的徒弟深感欣慰。
李小飞没有师傅的情趣和想象力,茫然四顾后目光落在师傅脸上。师傅这一年多变的有些苍老,胡子拉咋有点邋遢,眼神呆滞,面色暗淡,平时油光铮亮的二分头已如冬天的茅草蓬松凌乱,越看越心酸。他家很穷,时家爷爷曾多次无偿地给他母亲看病,母亲去世后,父亲也积劳成疾靠时家照应。父亲常跟儿子念叨要报恩于时家。渐渐长大的李小飞先是去时家药铺学徒,师傅回来后跟在后面学医,顺带着学东洋话。虽是师徒关系,却好于亲兄弟。两年前师傅进山采药被土匪毒打一顿推下山谷,他看腿骨打着夹板的师傅心里滋生了练武的念头。半年后,师傅能下地的当天晚上,龙芳嫂子炒菜烫酒要他陪师傅喝两杯。师傅乘着酒性跟他谈了很多往事。印象最深的是师傅说了他和龙芳嫂子恋爱时的一件趣事。师傅说,他跟龙芳是在同一私塾先生门下,后来各奔东西没怎么来往。有次替爷爷去学校出诊偶遇,才知道她师范毕业在县城教书。两人很谈的来,有次相谈中,龙芳吟诵了诗人戴望舒的《雨巷》,他自感文化不如她,又不肯服输,灵机一动,说小丫头雨天打着纸伞过巷子有什么好写的。还是古诗好,当场背了几句格律整齐的“七绝”。龙芳不懂中医,自然不知他背的是“汤头歌”,问是不是他写的。他狡黠地回答是他想的,童子功。龙芳被他惊呆了,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出如此高水平的七绝诗,还结合了这么多的专业用词,芳心大悦的结果自然无需多说,不久两家大人选了黄道吉日给他们完了婚。跟着小龙哭着喊着来到人间。
李小飞记得当时笑的酒菜直喷,趁兴问涉及到土匪的两个谜底。师傅只说时家在方圆几十里也是有脸面的,爷爷做了那么多好事却遭此横祸,时家岂能咽下这口窝囊气?时郎中今后还有脸在城里混么?至于父亲怎么救回蕙兰师叔他也不知道,有机会请他亲自去问。李小飞被师傅的一番说辞绕的稀里糊涂,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将师傅扶上床后悄悄上了山。
八
师徒俩来到卫生所,听说游击队进城连忙去追,却被董保民拦下训了一顿。大意是到了游击队就得遵守纪律,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村,鬼子话跟谁学的要讲清楚,等等。时光看他吐沫横飞,刚被老郝鼓动起来的热血顿时冷却了,心里憋着一股邪气:你算老几?小小年纪头老的掐不动。你不让走我就不走啦?要不是老郝请我留下看看,鬼才留下呢。
“小飞,我们去广泗公路。”他非要走给董保民看看。
“师傅,游击队进了县城,我们去那儿干什么?董副政委不让出村的呀。”看师傅已动身急忙跟了上去。师傅边走边说,那个地方能找到打鬼子的冷门。
董保民找李小飞谈话时问了他的情况很满意,还说无产阶级出身就是不一样,好好干。同时要他弄清师傅日语跟谁学的,如跟日本人学的就有日特嫌疑。他曾听师傅说过东洋话是跟东洋老头学的,当时打了哈哈,但憋在心里难受,便跟师傅说了自己的担心。
“我跟东洋人学的,他能把我怎么样?”为了安慰徒弟,他说,因受不了杭州洋人医院的规矩,便去了东洋老头药店坐诊。东洋老头之所以请他是源于一件事。老头去医院看胃病,看了几年没治好,老毛子让他出面诊治,东洋老头不愿意让中国人给他诊治。他告诉老头,中医是产生于中国博大精深的古文化之中,讲究的是阴阳和谐及五行生克之间的均衡。中医治病讲辩证论治,标本兼治。在中医眼里生命犹如一棵树,在自然光影的明灭中,从枝杈树叶在四季风雨的变化中就可以探知它深埋在土中根部的情况。老头不信,要他说出自己的病因。他给老头把脉发现他真阳不足,胃气反逆,断言老头常常坐卧不安,吃睡不好,不是便秘就是腹胀。此乃思虑太过导致胃寒反逆,无需用药,减少思虑,放宽心情,饮食温性略带点咸即可。一个礼拜后,老头承认他说的全对,照他说的去做病情明显好转。这才热情地邀他去自己药店坐诊。
他一路津津乐道,老头店里经常有东洋人进出,老头就给他介绍生意,还教他学东洋话,开始连猜带蒙,后来就熟能生巧了。老头儿女放假来杭州,老头动员互帮互学,兄妹俩开始很傲慢,不理不睬。
“后来他儿子小林正男得知我是皖南山区来的就热情起来,他女儿晴子听说父亲的胃寒病被我治好,也跟着对我热络起来。我趁机巩固日语会话能力,练就一口标准的东京腔。”他得意地总结道。
徒弟听罢,问了一个让师傅非常恼火又十分尴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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