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正是郗王两家忙着筹备王羲之和郗璿婚礼那几天,王述突然出现在了王导面前。
一开始,他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暗中替换了王导的仆人,每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给王导洗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秘密潜入王府前,王述特意放下身段,向好些个仆人请教了洗脚的窍门。什么水温而不燥,什么先泡后洗,还有轻拂足,细按穴,以及敛气静声,不闻不问,见好就收……凡此种种,王述几乎学了个遍。在学习的过程中,他甚至萌生出要在建康城开浴足店的想法,幸好金岚儿及时提醒他,凡事要务本,这才打消了念头。
对于浴足这事来说,此时的王述已经技法娴熟,完全可以做到极致。而王导则因为政事和婚事两头操劳,再加上年事已高,体力不支,每日坐在洗澡盆前时,往往疲乏至极。一个精于此道,一个又急需享受此道,那段时日里的王述和王导简直如鱼得水,各自乐在其中。
就这样,王导享受了好多天浴足的乐趣,却并不知道为他浴足的是王导。
直到一天晚上,仆人照例把木盆端了过来,他还像以往那样,充满期待地把脚伸了进去。
“烫,烫!嘶嘶……”刚刚接触到浴足水,王导就皱着眉,把双脚缩了回来。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正准备为王导浴足的仆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王导对待仆人那是出了名的和善,家里从来就没有因为仆人做错事,而惩罚他们的。仆人们在王家做事也一直都很放松,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惧怕成了这个样子。王导看在眼里,本能地以为仆人遇到了什么难事,便在把脚重新往浴盆里放的同时,关切地说:“起来吧,老夫看你平时做事还挺仔细的,也没今日这么毛糙,怎么啦,家里遇到难事了?”
“老爷,承蒙您照顾,小人家里好着呢。”仆人跪在地上说,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那你这是……怕我责罚你?”王导有些不理解了。
与此同时,他还在心中反思起了自己最近的行为,想弄清楚自己是哪件事情没处理好,给仆人们留下了苛责待人的印象。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不是,小人知道老爷是不会因为浴足水烫脚的事责罚小人的。”仆人面伏于地,很肯定地说,说完,忽然变得支支吾吾的了:“小人,小人是想告诉老爷……”
“说吧,哎呀,你看看你,把人能愁死!”王导笑着说。
“老爷,前几日给您洗脚的人并不是小人,而是另外一个人!”仆人的脸突然扬了起来。
“什么?!”听到这话,王导立刻站了起来。洗脚事小,泄密事大,如果给他洗脚的人是个探子,那他这些日子洗脚时说过的那些话,岂不是全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
“是谁?他是怎么混进来的?现在人在哪里?”王导赤着脚走出浴盆,盯着仆人问。
“这,这……小人并不知,前几日一到为你准备洗脚水那会儿,小人就犯晕,等到清醒的时候,小人就发现自己正端着洗脚盆,走在您卧室外面,准备倒洗脚水……”
仆人苦着脸说完,马上把头低了下去,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老爷,小人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您的,老爷,我……”
“你是什么人,老夫清楚,我夫问你,今晚你怎么又清醒了?还有,你既然连续多日遇到了同样的怪事,为何不早点跟老夫说?”王导打断了仆人,继续盯着他问。
“今晚怎么又清醒了,小人真不知道,也许是缠着我的恶鬼走了吧。”心中万分愧疚,仆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声音跟着就有些哽咽:“至于多日遇到怪事,为何不向您汇报,小人是知道原因的,其实,遇到怪事第二天小人就打算向您汇报了,可是,一走到您跟前小人就犯迷糊,一犯迷糊,就忘了自己要做的事了,所以,小人就想,这估计还是那恶鬼在作祟。”
“恶鬼?我府里哪里有恶鬼?!别再瞎想了!去,把管家叫来,这事,我们要好好的查一查!”王导身子一转,又走向了浴盆。相比恶鬼作祟,他更相信是有人暗中搞鬼。
“难道是王敦余党?”重新在浴足盆跟前坐下来后,王导不由自主地琢磨了起来。同一时间,仆人望着他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往卧房外走。
“王太保,不用麻烦您府上的管家了。”
仆人刚走到书房门口,书房外就传来了王述自带傲慢的说话声。
“你,你是什么人?!”仆人没见过王述,猛然间看到他的身影,立刻紧张起来。
“我是蓝田侯王述,前几日弄得你晕乎乎的人,就是我。”王述笑笑,推开仆人,走进了卧室。对于王述的突然出现,王导自然也是非常紧张的。为了保护王导免受王敦余党骚扰,皇帝安排了一队禁军秘密驻扎在王府。虽然不敢说守卫森严,但是要想随便混进来一个人却也十分困难。现在王述不仅混了进来,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卧室,王导不紧张才怪呢!
“王太保莫惊,晚辈夤夜拜访不为别的,只是想给您洗洗脚。”王述笑着说,开始挽袖子,等到袖子挽得差不多了,真的蹲在浴盆边给王导洗起了脚。
“嗯,与我估计的差不多,现在水温正好……”王述边轻车熟路地给王导洗脚,边自顾自嘀咕。一开始,王导望着站在门边的仆人,惊愕到了极致,渐渐地便享受了起来。
仆人则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确定王述并无恶意,便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人的大脑记忆掺杂进情感因素后,无疑是复杂的,可是肌肉记忆却很单纯,舒服就是舒服,从不否认。王导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微闭着眼睛,边享受王述的足底按摩,边幽幽地问:“怀祖啊,你这又是何必呢?想见老夫直接来就是,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啊。”
“不是晚辈想搞得这么复杂,而是见您一面太难了,况且晚辈还有求于您,想在您府里做一名幕僚,怕您看不上,直接给拒绝了,这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王述边按脚边说。
“这有啥啊,你明早直接来府上,老夫和你正式聊几句,放心,问题不大。”王导说。
听到这话,王述差点蹦起来,没想到自己钻营了好久的官位终于谋上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留给他的又是巨大的失望,不,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