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宇一边批改文件,一边头也没抬的小声问道,面对这个问题卢克突然愣住了,他沉默了好久,才徐徐说道:
“不恨她是假的,但是我也能想开,我们不是一路人,自然也无所谓了,要说恨什么,或许恨得是她污蔑我罢了。”
李长宇听到卢克的回答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对待感情,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你还年轻,经验不够,很正常。这次事情我转念想了想,对你不是什么坏事。首先你要知道,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爱情更多的是年轻人荷尔蒙的激情,但是婚姻是两个家庭人脉,关系,社会资源的重组和洗牌。
在我看来,婚姻分为三等,第一等,双方实力对等,彼此能帮助对方的事业,共同进步,共同努力,就像是战友一样,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家庭能兴旺,一个能在背后操控大盘的贤妻能兴旺三代人,这是我眼里最好的结合。
第二等,双方都是过日子的普通人,感情占据大部分,但是在选择彼此的时候物质基础也作为双方的参考因素,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小富则安的过一辈子,这是普遍人的婚姻。
而第三等,在我看来,就是两个人一无所有下不顾一切的在一起,全靠爱情去弥补双方的差距,虽然我个人对爱情的纯洁是尊重的,但是对于这种婚姻我却不看好,如果两人都贫穷,当热情散去后,就变成了平贱夫妻百事哀,如果男方和女方差距过大,在激情散去后面对双方巨大的差距,以及不同社交层次中见到的不同的人,很快就会面临变质和分裂。你觉得你在第几层?”
李长宇看着卢克,并没有什么愤怒之类的表情,但是这些话在卢克的心里掀起了不亚于一场地震的警醒。
“我就是您说的最差劲的那个。”
“不用感到羞愧,人的成长是螺旋上升的,没有一个人的成长是一步登天的,我也一样,过去谁不是个傻小子呢?”
说到这里李长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他摘下眼镜,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回忆起了过去。
“不知不觉,我也50岁了,50年前,我出生在蒙省的一个普通镇子当中,我的父亲是名卡车司机,母亲是供销社社员,当年也算是很不错的家庭,后来开放后,我的母亲下岗,父亲靠会开卡车和维修的手艺逐渐积累了起了财富,甚至有了自己的汽修厂。
在大家一年都吃不上肉的80年代,我们已经是有万元的家底了,听起来在我生命的前几年,我是个完美的人生开局,但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文化,不懂得经营,导致汽修厂经营不善,我们很快失去了所有家底。
我的母亲在当年有高中学历,在家庭最困难的时候咬着牙依旧让我上大学,他们两个人天南地北的打工,几块钱几块钱的积攒着钱,供我上学。
我是我们县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但是300块钱的学费和路费让我的父母愁了半年,80年代末的300元,是什么概念?对我们当时就是一笔巨款,我的父亲带着我找当时靠我们发家的亲戚借钱,他们百般推脱,虽然最后还是借给了我们钱。
但这些钱全都是一毛,一分,一块钱的零碎,我当时不懂,不懂贫穷是多么的卑微,也不会明白我的父亲在拿回这些钱后为什么感到生气,现在想起来,这分明就是对我们的侮辱和蔑视。
上了大学后,我努力学习,碰到了一个和我一样来自于蒙省的姑娘,我们是在长途车上认识的,我当时年轻,什么都不懂,两个人爱的死去活来,当时我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很多条件好的学姐学妹都在追我,但是我还是那么顽固,对那个姑娘不离不弃。
最后到了毕业的时候,我们那一届很不幸是取消国家分配的一届,面临着就业的选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家,全部都找到了大型国营单位,政府实权部门的工作,而我呢,却连一个好地方的指标都弄不来,其实只需要给导师200块钱,我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200元?我连20块钱都掏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找了一个县政府打杂的文员工作,她去了另一个县的工会,虽然我是大学生,但是那有能怎样?一个月100块钱的工资,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还幻想着有一天和那个姑娘结婚,我拼命的攒钱,拼命的工作,每个星期花几毛钱用电话说几句话我都觉得开心的不得了。
后来有一天我请假坐车去县里看她,当我见到穿着一身名牌的她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很漂亮,我不怪她,我只是怪我自己不行,我愤怒过,我颓废过,但是我想明白了,后来我们县委来了一个姑娘下来镀金,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追求她。
她不那么好看,也没那么出色,甚至比我大两岁,当我在县委操场上下跪求婚的那一刻,我的尊严,我的人格早就被我抛弃在了一边,她的父母都是市里的领导,而我的父母是两个下岗职工,除了在婚礼上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见过面,之后整整20年,直到我当上副市长,位置比我老丈人更高的时候,他们才给我父母打过第一个电话。
我活的很痛苦,无数次我在问自己,值不值得,但是我觉得值得,因为我有了地位,但是没有一个让我安心的家庭,我一直都知道她在外面有人,但是我也没有在乎过,后面我有了地位后,我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我们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这种畸形的婚姻,一直都在折磨着我,这就是我的代价,其实我也是第三类的婚姻,我没有资格嘲笑你。
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我为了治病,花了整个青春。我后来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钱是给女人看的,不是给女人花的,当你有钱和地位的时候,你会发现无数优秀的女人都在向你靠拢,而你只需要做选择就可以了,有时候你会发现,很多优秀的企业家都是二婚,这就是原因所在。”
李长宇说罢长叹一口气,他摇了摇脑袋,端起茶杯里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其实说这么多感觉和你关系不大的事情我也是给你个提醒,你现在起点很不错,有我的支持,有站台的支持,你应该知道你需要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擦亮自己的眼睛,选择一个对的人很重要,很多出色的人最后是因为后方不稳才翻船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女人而摔倒。
那些对你收入和外面生活的流言蜚语,就让他们说去吧,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别人的口中多精彩,要记住,人永远不会在乎脚下的蚂蚁对自己的看法,他们嫉妒你,但是有用么?当他们出去一次知道外面的危险之后,就再也没人觉得你得到这些好处有问题了。
就像过去有人觉得干部天天办公室喝茶,晚上还能去吃香喝辣的就是群不干活的腐败分子,但是我告诉你,干活的就是干活的,一个看着泵房的工人每天只需要八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他的效益就是看着这个泵不要坏,但是干部呢?他们要统筹规划很多事情,他们在酒桌上或许一顿饭能谈下来成百上千万利润的项目。
看泵房谁都可以,但是去谈项目,不是谁都能弄得下来的,培养一个工人可能需要一周,培养一个能干出成绩的干部,需要的可能是几十年,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过好日子,是你应得的,如果你能赚一百万,你拿十万我觉得理所应当,付出了有回报才会有人给你干活。
但是记住很多事情,大家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不能一个人吃的撑死,但是其他人连口汤都不能喝,拿走你该拿的,享受你应得的,但是不要让贪欲影响到大局,在这件事上我理解,因为我也一样是这样上来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对于这件事我也是有底线的,你自己把握好这个度。”
说到这里,李长宇顿了顿,他伸出了两根指头道:
“每次所有的利润,你可以拿走两成,加上其他外勤人员绩效再分两成,其余的全部换成站台需要的食物和设备,就这么简单,每次给你的指导价就是我们产品的最低利润线,你能谈到多高是你的水平,遇到有人抢生意你怎么做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只看结果。”
李长宇最后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线和这次谈话的重点,卢克也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格局和手腕,李长宇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动作惩罚自己,而是敲打他的同时,给了卢克方向,卢克感激的站起身来,郑重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去找供应处的闫处长谈谈吧,就在我隔壁的办公室。”
说罢李长宇便继续批改起了文件,卢克也很识趣的离开了办公室,李长宇很少愿意和人说这么多话,若不是当做自己人,或许李长宇早就三言两语打发了卢克了,现在他不仅信任自己,还给自己下放了权利,这让卢克觉得心里很舒服。
隔壁的供应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各个部门的人员前来协调沟通的声音络绎不绝,不大的房间里摆放着6个办公桌,尽头还有一个小办公室,这就是现在所谓的“平昌区自救委员会”的供应中心。
卢克走进了办公室后,一名年轻的小姑娘就走了过来,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姑娘长相姣好,身材也不错,她笑吟吟的轻摆着跨,扭动着性感的腰肢迎了上来,她很主动的站在了卢克身边,手拉着他的衣袖,热情的说道:
“您就是卢科长吧!刚刚闫处长和李书记通过电话了,特地安排我带您进去。”
“科长?什么时候有这称呼了?”
面对新的称谓,卢克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感觉这个职位和自己的平时自由自在的身份不太相称,那个姑娘闻言很礼貌的笑了笑,解释道:
“是这样的,您可能在外面出外勤不了解,我们上个月进行行政机构改革,将职级制度已经普及在了自救委员会所有的辖区,您现在是外勤处下属的外勤一组,您的职级是正科级。”
“那我的上级是谁?”
卢克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官位,有些不知所措和哭笑不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反问这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继续解释道:
“您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现在我们建立行政体系初期各项都在正规化和完善,等以后您就慢慢习惯了,至于您的上司,自然是闫处长了,现在外勤处和供应处都是由闫处长直接管理。”
这个姑娘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后便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进来~”
只听门后传来了一声女性温婉但不失威严的声音,打开门一看,一名估计35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军大衣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笑吟吟的看着门口的两人,她看着一旁的小姑娘道:
“小娟你去倒点水给卢主任。”
“嗯嗯!”
那个小姑娘很利索的离开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闫处长看卢克有些局促,便主动站起来和卢克握手,卢克也可以仔细的观察一下自己这个所谓的上司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