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赶尸匠将僵尸带到灵堂，我见那僵尸眼睛睁得巨大，正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自己的遗照。赶尸匠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苗语，手指一划对方的眼睛，僵尸立即闭上了眼睛，他回头对族长说了一句话，族长忙招呼六个汉子跑了过去。他们将尸体身上的斗笠帽以及长布衣取下，又给他换上了干净的寿衣，而后抬起来将他放入了棺中。等这一切都做完了，赶尸匠便绕着棺材念了好一阵咒语。

我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但见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衣着单薄，且还只穿一双草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赶尸匠绕着棺木走了好一阵才作罢，停下之后，主人家赶紧给他送来了好酒好菜。我见他将手腕上带着的两只银镯取下，双手掰直，竟然变作一对银筷子。他用银筷子沾了酒水洒在地上八个方向，又用筷子将饭菜挑出一些丢在地上，而后拿出来瞟了一眼筷子头，这才动筷子开吃。

我问钟叔，道:“他在干嘛？”

“多半是在试毒。”钟叔环视了一眼周围穿金戴银的其他人，“你看这里人，多数都带着银饰，我想他们定是受了巫蛊之术的影响，害怕自己被人下蛊，才常年戴银饰在身边，也是方便随时随地都能试毒。”

金所长在一旁捂着嘴悄声道：“他是在给猖兵敬饭。”听完他这话，我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四下去瞧，但见四周并无异样，问道：“你咋知道？”

“这赶尸匠在我们这一代是出了名的巫师。他赶尸的时候最喜欢请猖兵护卫。去年抓巫蛊婆那次，枯木洞的人下山闹事，也多亏了他和那位族长的交情，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钟叔一脸茫然，问道：“什么猖兵？”

“五猖兵马，是过去战死的将军和将士的无主孤魂，它们被赐不灭不死，只能听命符令驱使。”我在旁开口道，“老范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这法术，这法术威力巨大，稍有不慎，将反噬施法之人。尤其道行浅的人更是镇管不住，最容易出问题。”

金所长似乎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佩服道：“瞧不出青山这孩还了解这些事情。”

我忽然听到牌楼方向传来一阵风声呼啸的声音，同时，那种熟悉的阴寒刺骨，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我猛一回头，见远处一团乌云疾驰而来，忙伸手拉了拉钟叔的胳膊，他见我回头看向牌楼的方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当下站在我身前将我挡在后面。

乌云携裹着阴风飞抵近前，这股阴风吹得雨棚哗哗作响，众人拉住撑杆，险些让雨棚掀飞了出去；灵堂那口棺材前的烛火明灭不定，几乎也被吹熄了去；旁边狗窝里的那条黑背黄毛狗呜呜咽咽地躲进了狗窝；好些客人头上的帽子也被吹掉了去，有小孩被飞起的木头砸烂了额头，鲜血直流。大伙儿惊得“哇呀呀”直叫，显然对这突然而来的飓风没有什么准备，一时间石坝上乱作一团。

那团乌云飞到赶尸匠身前，赶尸匠从怀中摸出了一枚符篆，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拍，风势立消，乌云也散了去。只见对方面前，十来个身形各异的鬼魂或站或坐地围在他旁边，这些家伙长得凶神恶煞，装束打扮都是古代人的模样，八成就是他请的猖兵。

钟叔四下看了一眼，回过头小声问我道：“是啥东西来了？”但见我表情骇然，他俯下身悄声道：“青山，帮个忙，给我开个天眼。”我偏过头望着他，有些为难道：“我……我这点道行只怕不行……再说，这地方也没有柳叶……”钟叔“嗨呀”叫了一声，似是没看到猖兵让他感到很失望。

那些猖兵看着赶尸匠的表情略显畏惧，但当他们转过脸来看石坝里的人，脸上又挂上一副凶恶戏谑的表情。我心中暗暗纳罕，暗想老范说的果然没错，这些家伙果然和大街上耍猴人耍的那些猴子一样，只怕耍猴人，其他人一律不怕。我正出神，没注意到其中一个猖兵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等我发现不对时，十来个猖兵全部齐刷刷地看向了自己。

我眉头一紧，往钟叔身后靠了靠，低声道：“被那些猖兵盯上了。”

钟叔额头冒出一股一股冷汗，看了眼周围的狼藉一片，对金所长道：“金所，你跟那巫师说一声，让他把猖兵收了，你瞧把这里搞得一团糟。”

金所长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钟队，不瞒你说，他们这种人根本不听我们派出所的话。”钟叔捏了捏拳头，手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骂道：“还反了他了。”

“这可不是嘛。”金所长一脸苦相，“咱们虽然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但这些人玩的花样，个个都没办法用科学解释。我让他收兵，他多半还以为我在挑衅他。到时候说不定整我一顿，我连死都不知道咋死的。”他缩了缩脖子，“以前有过前车之鉴……”他的话没说完，似是很忌讳说似的。

钟叔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心中血性一起，颇有不悦，道：“哪这么不讲理？我还不信治不了他了。”他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点上，大跨步走向对方。我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那些猖兵看到钟叔的气势，明显露出一丝怯意，我心中吃了一惊，暗叹道“果然恶鬼都怕钟叔。”

钟叔给赶尸匠作了一揖，俯下身小声道：“法师，您的猖兵吓着大家了，不如先请他们离开？”

那巫师听到钟叔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他压着符篆的手缓缓抬起，斜着眼看向钟叔，二人目光对上，钟叔丝毫不惧。那巫师显然没料到这地方竟然来了两个外人，他用十分别扭的普通话道：“你是嫌命长了，管到我头上了？”

钟叔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对方说的什么，皱着眉头消化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脸上表情一横，威胁道：“我他娘的是警察，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作奸犯科，我马上将你抓起来。”钟叔在气势上比对方要高出许多，他直起身子，反手指了指身后坝子里那些受伤的小孩和大人，继续道：“我管你是请神还是请鬼，但凡扰乱了社会治安，伤害了人民群众，我这个当警察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两人剑拔弩张，金所长赶紧小跑过来，身为派出所所长的他自然也不敢怯了场子，故作镇定道：“毕摩，给我老金一个面子，听这位警官的话。”他看了眼坝子里糟糕的情况，“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弄得是一团糟……”

这座苗寨的族长和主人家见我们围着巫师在说什么，也走了过来。

他们恭恭敬敬地对巫师行了礼，族长用苗语和巫师说了几句，那巫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我见俩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那主人非常不友好地瞪着我和钟叔，与族长一起，对着金所长说了好些话。

金所长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尴尬，看了我和钟叔一眼，道：“族长说咱们不尊重他们寨子，现在不欢迎我们，给我们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