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没有和老范去打更,我在家里把二哥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语文试卷拿出来,连夜抄了十几篇老师批语优秀的作文。
第二天进教室的时候,我将昨晚抄好的作文放在陈淑婉的桌子上。
第一节课下课,她来到我课桌和我说了一句“谢谢”。我瞥见那些拍她马屁的男生眼中,流露出一种又恨又嫉妒的眼神,我白了他们一眼,那些人知道我的厉害,都不敢来惹我,只能远远地表达着他们的不满。
那个王建凑到我跟前,问道:“冼青山,你啥时候和她好上了?”我皱着眉头,伸手捏住他的肩头,手中一用劲,低声警告道:“别乱说话。”王建身子弱小,被我这么一捏,登时趴在了桌子上嗷嗷直叫。
他嘴里连连告饶,小声叫道:“你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吗?”
我听他的意思,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将捏住他肩头的手拿开,道:“干啥的?”
“知道凯旋花园不?”
“东城边上的那个项目?”
“没错,陈淑婉老爹承包的。”他见我若有所思,啧啧道:“有钱的很。我爷昨天跟他爹吃过饭,回来跟我们说她家装潢的富丽堂皇,和皇帝住的宫殿一样!”
“咱县城还有这样的地方?”我自问已经对县城的各个角落十分熟悉了。
“不在城内,在城外去了。听说政府为了感谢他爹来投资,特意给批了块地在那边,他们在那边建了一座大别墅。”
“你爷是干啥的?”
“以前是县医院的医生,现在退休了,在医学院做了外聘教授。”
我搓着下巴沉默起来。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从家里给我带来一只牛皮封面的厚厚的笔记本。那是我生平头一次见到那么精美的笔记本。和我交给她的那本学校发的十六开纸的作文本完全不一样,她的笔记本就是大家嘴里常说的“洋货”,我接过手的时候,甚至觉得我应该把手先洗一洗。但在她面前,我没有表露任何的羡慕和惊讶,和她一样,我也是礼貌的和她说了一句“谢谢”。
下午的课我基本没听,悄悄地把她的本子翻开阅读起来。
和我似狗爬一样的字不一样,她写在笔记本里的字,娟秀纤巧,符合得上她的气质。其中更有好些字我还不认识,只得把新华字典拿出来边查边看。她笔记本里的前半部分都很寻常,就是看到蓝天白云,鲜花野草之后,抒写一些自己的见解、感悟和情感,看着内容和二哥三年级时候写的水平差不多。但后半部分的风格就开始逐渐变了,内容开始变得有些压抑。越往后看,我越感觉心中压抑,那种憋屈找不到爆发点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仰天长啸,就好像如鲠在喉,吞,吞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导致她的文风陡变的,是从其中一篇题目为“神”的日记开始的。我之所以要称它为日记,是因为从这里开始,她后面写的所谓的“随笔”,都是以日记的形式记录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完全偏离了随笔的范畴。我还留意到她写的这个题目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似是在质疑着什么。
而关于那篇“神”的记述,大致内容是有天她在家里玩,不小心打开了爷爷屋子里的一个房间,看到里面陈放着一尊半人多高,相貌丑陋的神像,她觉得吓人,当场就被吓哭了。她爷闻询赶来,看到她站在自己藏神像的房间,竟然对她破口大骂,甚至还要动手打她。她爹妈赶来后,连忙将她带走,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爷爷都没有再理她。而她爹妈也因为这件事,被爷爷骂得抬不起头来。她想信仰神的人不是应该温和善良吗?为什么她的爷爷会对自己那么凶恶呢?
她写下的最近一篇内容是一首诗,诗的名字是《他们死了》。
“爱我的人,他们死了。
死在春天的微风里,
死在夏天的蝉鸣中,
死在秋天的落叶间,
死在冬天的冰雪下。
他们死了,是‘神’带走了他们。”
我表情凝重地看了眼陈淑婉,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将她叫住,问她最后那首诗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的爹妈以及家里其他一些亲戚,现在变得越来越奇怪,和从前的他们完全不一样了。我让她细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她说她爹妈跟她说,她爷在前些年病重难治,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大家都以为她爷那是最后一口气时,结果几天后她爷竟然毫无征兆的好了。那时候她爷容光焕发,吃得下,睡得着,还经常去医院楼下散步,起初大家以为她爷是回光返照,没想到她爷身体就一直好了起来,自己隔天就出院回家去了。后来她爷就神神秘秘的,嘴里经常叽里呱啦地说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再后来,她爹妈也变了,每日在家中烧香祈福,也搞得神神秘秘的。
“自从他们和爷爷开始信奉起那个神之后,我们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些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
我还想再多问一点的时候,第一天送她来学校报到的那个男人在门口叫住她,道:“淑婉,这边。”陈淑婉本来还想跟我说话的,但听见对方叫他,连忙住口不说,好像非常害怕被对方知道似的。
我目送着她坐上桑塔纳车的后排,那个接她的男人盯着我看了两眼,而后将手中的香烟丢在地上,拉开车门开车走了。他们刚走,钟叔和老范也开着车过来接我了。他们本来早就来了,但看到那个男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就把车开到附近的巷道去了。
我将我了解到的事情和他们说了,老范沉着眉头道:“我们也发现了点情况。”
钟叔开着吉普车,带着我和老范一起来到了县人民医院。人民医院的一位中年医生看到我们的车到了,当下迎了上来,道:“钟队,已经死了。”
钟叔和老范对望一眼,二人的眉头均皱了起来。
“带我们去看看。”
那医生立马走在前面,领着我们三个往医院里面去了。我们跟着他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钟叔,道:“这位小朋友是?”
“老范的徒弟。”
那医生“哦”了一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