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微笑道:“我生于康熙十六年，于康熙四十年继承师父遗志，就一直镇守在天玑阵位，至今已有二百八十五年的时间啦！”

我近乎痴呆地看着他，万想不到眼前这位不受县城人待见的打更人竟然已经活了三百多岁。听我爹说太奶奶活了一百岁，死的时候面色如蜡，人也瘦成了骨头架子；我爷奶去世的时候也有八十多岁，但他们一个腿脚有问题，一个眼睛有点瞎，两位老人隔三差五的还头晕，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出毛病。可观眼前的老范，他腰背笔挺，牙齿雪白，眼睛清澈犀利，面颊红润，看着不过六十来岁，哪里像是活了三百年的人？

钟警官道：“咋？你娃还不信？我太太太爷爷见到老范都得叫他一声‘爷爷’。”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俩，问道：“那……那老范……范爷爷，你碰到哪个能做守门人？”

钟警官给我脑袋轻轻地扇了一巴掌，笑骂道：“小兔崽子，你还占我便宜？”

老范笑眯眯地道：“好了好了，你就叫我老范吧。”我咧嘴苦笑一下，老范认真地看着我，道：“我碰到的这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你。”

“我？”我瞪大了眼睛，“我……我咋能做守门人？因为我看得到鬼？”

“不错。你生来就有天眼，千年难遇一人。”

“我……我也是这几天才看到鬼的，我可能只是生病了。”

“非也，非也。”老范负手而立，遥望着远处秦岭河中波光粼粼的河水，“我听说你小时候多病多灾，但这绝不全是因为你五行缺土。现在游荡在外面的孤魂野鬼，大多人畜无害，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的鬼比较顽皮，他们喜欢捉弄人，寻常人被这样的家伙缠住，轻则倒霉，重则伤身，像你这样多病多灾的，就是因为有小鬼在作祟。”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从小就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冷？”

我点点头。

“那就是阴气侵体所致。寻常人看不到鬼魂，所以鬼魂的阴气他们也感受不到。可一旦他们开了天眼，就也能感受到鬼身上的那股阴气。你之所以会莫名地感觉到冷，也是因为你天生就有天眼所致，只不过幼儿时你不懂，不管看到人还是看到鬼，都会觉得他们是一样的，殊不知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知道你看得到他们的小鬼，就会来故意捉弄你，欺负你。”他忽然回过头来，别有深意地望着我，道：“要不是你在这里遇见了小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你哩。”

“小环？”

老范没有理我，迈开步子向老槐树走去，钟警官跟在他身后，我则小心翼翼地跟在钟警官身后。老槐的枝条在空中看起来张牙舞爪的，让我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有些畏惧道：“这老槐树下面有女鬼，不要靠近那里行吗？”

老范回头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介绍它们给你认识。”他的话似乎有一种法力，我听完之后心中那种忌惮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只柳叶，嘴里振振有词，然后用柳叶在钟警官的两只眼皮上各抹了一下，笑道：“这小子天生就有天眼，比你强多了。”

钟警官笑道：“我可不羡慕，正所谓眼不见为净，我只怕比他活得还轻松点。”

老范嘿嘿一笑，没有再理他。他对着老槐树凭空比画了几下，而后抬掌轻轻地拍在了空中，下一刻，老槐树浑身巨颤，枝叶联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与此同时，我之前在树下见过的那个女鬼突然出现在老槐树下，她冲着老范作了个揖，温婉道：“小环见过道长。”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方来财！”我在老槐树的树影里大喊一句。

钟警官一把将我拉到身前，宽厚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嘘声道：“你娃小声点！这大半夜的可别把人给老子吸引过来了。”

我自知失态，连忙噤声，但手指仍然指着那只女鬼。

老范对女鬼道：“这孩子说你害了人命。”

女鬼幽幽地望向我，道：“小弟，你说我害了人命，可有什么证据没有？”她的声音传过来，好像有回音一般好半天才消失。我藏在钟警官身后，透过钟警官胳膊间的缝隙看着对方，道：“方……方来财冲老槐撒尿，他走的时候，你……你就一直盯着他看！”女鬼轻笑几声，道：“就因为我多看他两眼，你就说我害了他性命？”

我点了点头。

女鬼无奈，摇头苦笑，道：“我在这里已经千年啦。扪心自问，自从我大仇得报，我还从来没有害过一人的性命。我只是看到那个人印堂发黑，心想近日他将有大祸临头，想去提醒他，所以才多看了他几眼。倒是你，分明看得到我，却要装作没看到我。我本来想请你帮我去提醒他，结果你胆小至极，跟上自家哥哥逃走了。”

“那……那你还在我肩上拍了一个手印，还害得我发高烧哩！”我有些不满道。

老范看向我笑道：“不是小环在你身上留下点印记，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又怎么找得到你住哪里？”

我这下才恍然大悟，又问道：“你不是说是陈道士让你来送护身符的吗？”

“他？”老范嗤鼻一笑，道：我去找你的时候，恰巧在院外看到这个小道在你家中作法，我为了不让自己的出现显得唐突，等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去你家找你。去的时候，我骗你们说是陈道士托我过来送东西的，其实凭那位陈道士的微末道行，怎么可能治得了千年女鬼在你身上留下的鬼手印呢？”

这时候，一个比老范声音还要苍老的声音道：“小核桃，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我抬眼一看，那老槐的身上不知何时生出一张嘴来，刚刚那句话就是从它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哇呀”一声惊呼，结巴道：“树……树妖说话了！”震惊之中，只觉得脚踝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根三指粗细的树枝绕在了我的脚上，下一刻，我被树枝拖着坐倒在了地上，那树枝一收，缓缓地将我倒着提吊在了众人头顶。我被吓得几乎讲不出话来，那树枝带着我又缓缓地向老槐移去，到了跟前，老槐那张嘴忽然变成一个硕大的深不见底的树洞，吊着我的树枝作势就要将我丢进那口洞，我心中怕极，终于是惊叫出了声，却又听钟警官在下面压着嗓子叫道：“别叫那么大声！”

老范终于开口了，他道：“好了好了，你快将他放下。”

老槐听到老范开口了，嘴里发出一阵桀桀笑声，继而将我轻轻地丢在了老范的脚边，道：“小核桃，你这徒弟叫什么名字？”

“冼青山。”

我站起身，躲到了老范身后，一边拍着自己身上土，一边问他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

老范含笑看着我，道：“难道你不想做我的徒弟吗？”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学着他刚刚临空画符的样子，道：“我做了你的徒弟，就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老范努努嘴，摇着头道：“说不准，这得看个人天赋和努力。”他转过身来，“但是做了我的徒弟，以后就不再是你怕鬼，而是鬼该怕你了。你说这厉害不厉害？”我眼睛一亮，看了一眼远处的女鬼小环，喜道：“厉害，厉害！”

老范笑道：“很好。三日后卯时，你在这里等我，届时我将正式收你为徒。”

说完这些，他与钟警官、小环、老槐树四个一起商量起事情来。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县城和市区之间的国道发生了一件恶鬼杀人害命的案件，最近几天上头催得紧，说坊间已经开始传言闹鬼的事情了，让钟警官尽快想办法结案。老范在询问完小环和老槐树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恶鬼之类事情后，答应明天和钟警官去一趟市里，看看究竟是哪个家伙犯下的罪过。

我和钟警官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他道：“钟叔，既然大家都知道那些东西是真的，可为什么咱学校却要宣传它们是封建迷信呢？

钟警官想了半天，道：“我们之所以称这些东西是封建迷信，实属是大家的无奈之举。你想想，咱真要打击封建迷信，那些神佛寺庙，仙家道观为什么没有被取缔？还不就是没有办法嘛。”他冲着车窗外吐了一口烟，“如果大家都信奉神灵，广积德，多行善，世界一片祥和，事情也不至于。可惜就是有那么些坏怂，心里阴暗，崇尚邪祟鬼魅，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以前那些年，坏怂们还给恶鬼邪祟筑了金身，建了庙宇，吸引无知信徒烧香拜祭，无形中就助长了那些恶鬼邪祟的邪焰之气。这些邪祟们控制信徒的思想，通过这些信徒的手，各种各样的凶案也就发生了。这十几二十年里，咱们秦岭周边的大山上还发生过好多起杀人的案子，基本上都是那些脏东西给搞出来的。”

他长长地叹息一口，道：“你说你管得到人吃饭，管得到人说话，难道还不能把人心管好咯？所以咱们现在就从根本上转变大家的思想，从教育抓起，让孩子们信奉科学，不给那些脏东西们生存的空间。咱们国家在这方面有多用心良苦，我估计你现在的年龄也体会不到。”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叔，我有个事想求你帮个忙。”

“啥事？”

“我们学校同学说我是杀人犯儿子，明天你们放了我爹以后，麻烦你到学校给我们澄清一下，不要让那些人再乱说了。”

“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