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爹,你看要不先把老太的灵位带回去?”母亲有些怯怯地道。
大爹探头看了眼外屋,缩了缩脖子,道:“真他娘的吓人。那我走了,等会儿成军他们回来,还是把药熬给青山喝了。”
他到院中扶正自行车,看了眼后座的包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正准备走,我爹叫住他,递给他一支手电筒,道:“哥,天黑了,打着手电走。”大爹接过手电,手一摆,头也不回地跨上自行车走了。
爹妈回到我炕边,爹说道:“我现在去一趟陈道士家,看能不能现在就请他过来一趟。”
“别,孩他爹,你现在走我这一个人也怕,等成军他们回来你再去吧。”
爹叹息一口,站在炕边踱来踱去,看上去很是着急。
我宽慰道:“爹,你别担心,我喝了药就好了。”
我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用从未有过的温和的口吻对我道:“老四,你乖乖休息一会。”
我闭上眼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母亲叫起来喝了药,之后便在时醒时睡地状态里熬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没亮的时候,爹已经收拾好家伙事去工地了,昨晚他去东城找陈道士的时候,陈道士不在家里,他就在门上给陈道士留了张便条,请他务必来一趟我们家。他走之前嘱咐大哥在家中等陈道士,我听到他在院子里和大哥说让大哥不要再去工地,结果大哥不肯,气的我爹破口大骂。我想爹肯定也不想骂大哥的,因为大哥之所以不愿意去,最主要还是他学医以后,在短时间内就没了收入,到时候家中又只能靠爹妈那点微薄的收入来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了。
二哥和三哥去上学的时候,妈交待他们跟我的老师请个病假。两位哥哥刚刚出门,东城的陈道士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我们家院子。
大哥正坐在院中正闷闷不乐,见到陈道士来了,当下笑着迎了上去,道:“陈叔,你来了。”他从上衣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盒金丝猴,从中取出一支,双手向对方递去。那烟是昨晚爹找完陈道士后,在路上特意买的,他平时决不能这般奢侈,纯粹就是为了招待陈道士才买的。
陈道士从自行车上一翻而下,虽然他体型微微发福,但身手似乎还挺灵活。他的肩头斜挎着一只帆布挎包,上身衬衫,下身西裤,穿着一双沾有灰尘的黑皮鞋,远远看去,还挺像教我们班数学的王建国老师。
“你爹呢?”
陈道士伸手接过大哥递来的香烟,大哥赶忙划上一根火柴捧到跟前,道:“我爹上工去了。”
陈道士把烟叼在嘴里接上大哥的火,吐出一口青烟,点了道:“青山在哪呢?”
他之所以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
我出生之后,爹妈给我取名冼成汉,但从小到大,我或病或伤,基本上就没有间断过,不是风寒感冒就是玩的时候跌打摔伤,为了我时不时的生病,家里的情况也是愈加困难起来。爹妈厚着脸皮找爷奶借了几次钱后,我爷和我奶黑着脸说我就是来向他们冼家讨债的,所以他们在世的时候,我在他们面前是十分不受待见的。
我四岁的时候,爷奶相继病故。办奶奶白事的时候,大爹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经人介绍,凑钱请了东城的陈道士来做法事。奶奶下葬之后,爹妈带着我找到陈道士,请他帮我看一看八字。陈道士看完我的八字,嘴一撇,道:“这娃娃五行缺土,你们还起了个带‘水’的名字,那不是煤油炒豆子——胡来么?”随后他在纸上写下“青山”两个字,道:“就叫青山吧,一座山的土,够多了。”他还特意叮嘱了爹妈,避免让我去玩水。
这些都是从爹妈那里听来的。以前二哥问爹妈,为什么我的名字和他们不一样,爹妈才把这个事情跟我们说了。
“在屋里,叔,你快请进,他喊了一晚上冷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咋办。”
陈道士来到炕前,见到我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道:“这不精神着?还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哩。”
“他还是在发烧,烧了一晚上,吃了药又没见效。”
这时候,从街上买羊杂碎汤回来的母亲道:“道长,你先吃个早饭,我专程去街上给你买的。”
陈道士朝外屋看了一眼,道:“先给娃看看再说。”
大哥将我背上被子掀开,指着我的肩头道:“叔,就这,你看。”
陈道士依大哥所说,俯下身仔细观察,见到我肩头的鬼手印,他竟然忍不住“咦”了一声,眉头皱紧,问我道:“你这是哪里撞到的?”我知道他的意思,道:“秦岭河岸边的大槐树下。”
“西城口的那棵?”
“是。”
陈道士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略显严峻起来。大哥见到他这般表情,有些紧张地问道:“叔,没……没法治吗?”
陈道士一摆手,示意他先不要问,他去到到院子里,将自行车后面的一袋黄纸提下来,然后又折回来,从挎包里取出砚台,丹砂,对我大哥道:“去给我拿点清水来。”
大哥飞奔出去,端了一碗清水又快步走了回来。
“倒上点在砚台里。”
大哥照做。陈道士将丹砂倒进去碾磨了一会儿,又从挎包取出一沓黄纸,嘴里边念,手中边画,不一会儿就画好了七八张符篆。他抽出其中一张,把剩余的符篆交给大哥和妈,吩咐他们先把其他房间的门关起来,只留下大门和我这间房子的门打开,然后再将通往院子的两间屋子的四面墙都贴上一张符篆,再找来一只火盆摆在炕边,在火盆前的砖缝里插了三根青香点燃,又将黄纸点燃丢进盆中。
一时间,侧屋里烟熏烟燎的,陈道士视若不见,他双手捏决,将捏符篆捏在两指之间,而后嘴里念念有词,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
话音甫落,他胳膊猛地一甩,手中的符篆直直地飞入了火盆之中。符篆沾染到火苗,只听“轰”的一声,屋里火光漫天,盆中的火苗竟突然蹿起老高。除了陈道士,我和大哥还有妈都被吓了一跳。
陈道士的表情依然冷峻,他从挎包中摸出一把褐色的米,绕着屋子边走边道:“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若有凶神恶煞鬼来临,地头凶神恶煞走不停,天清清,地灵灵,小鬼勿扰阳世人,急奉太上老君令,驱魔斩妖不留情……”
陈道士的米撒完,口里的咒也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