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细悠悠地声音在我耳畔传来。我想我脸上的表情只怕和苦瓜一般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艰难地侧过头去,只见女人那纤细的白手正放在我的肩头,那只手毫无血色,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肤色,心中大惊,连忙回过头不敢再看,呆呆地耸着肩膀杵在原地,浑身上下微微地发着抖,嘴里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料那女人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弟还挺有意思,”她松开按在我肩头的手,哼笑一声,“光是念‘阿弥陀佛’可对我不管用的。”
她的手拿开之后,我整个人如释重负。那种刺骨的冰凉消失了,但我仍然像是待在冰窖里一般,仍觉得寒意森然。我看到周围的人又说又笑,我却听不到他们的任何的声音,想开口呼救,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来,绝望之际,我流下两行热泪,嘴里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伤害我,我没有害过你,你不要伤害我……”
女子呵呵轻笑几声,似乎我说的话很好笑一般。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是第二个不做法就能看到我们的人。”
“我不想看到你,”我说完愣了一下,问她道:“第二个?那……那第一个是谁?”虽然怕极,但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女人缓缓道:“是一个老道士。”
这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忽然拉了一把,整个人一个趔趄,周遭嘈杂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
“青山,你在干什么?”
我听到三哥在叫我。
“你……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一摸,“哇呀”大叫一声,急道:“你的头咋也这么冰?”
不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将我背上了背,玩了命的往家的方向跑去。我知道他怕我出事,因为我一旦出了问题,领我出来的他就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一路上,我总觉得后脑刺挠的难受,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在盯着自己。我不敢回头去看,直到和三哥跑进县城再也看不到那棵树后,这种别扭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三哥,你看到那女人没有?”
“啥女人?”
“就是老槐树下吊死的女人。”
“说什么呢?你小子今天怕是撞邪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再乱说我就不背你了!”
我听到三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连忙住口不说。
回到家的时候,就快过了饭点。
三哥背着我进到大门时,大哥、二哥和爹妈正坐在桌子前吃饭。见我俩回来了,爹的眉毛当时就竖了起来,哐当一声将手中的碗丢在桌上,眼睛也不再看站在门口的我们俩,径直就去了里屋。我和三哥心中一紧,知道他这是去找皮带去了。母亲冲我俩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快点来认错,然后追着爹进了里屋,阻止他拿皮带来收拾我们。
大哥喝了一碗桌上的高粱酒,对我俩一挥手,道:“快过来吃饭。”
我们的大哥今年十七岁,比二哥大一岁,比三哥大两岁,比我要大十岁。爹妈之所以隔了这么多年又生下一个我,只因为他俩想生个闺女出来。平时我们几弟兄犯了事闯了祸,第一时间会先求助大哥,多数情况下,有大哥在旁边给我们开脱,爹就不会收拾我们。他为了让我们这几个弟弟读上书,初中都没有去上就毅然决然地辍学回家,跟着父亲打零工挣钱养家了。爹妈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对于老大没能读上书一事,他们也是心存愧疚,还好我们二哥读书优秀,是县里一中初三年级的前五名,没有让大哥白白付出牺牲。
自我记事起,爹妈从来没有和大哥和二哥红过脸,甚至在吃饭的时候,爹还能像对待兄弟一样,给他们倒碗高粱酒喝。而我和三哥要想喝上那么一口?必定吃上爹做的一盘皮带炒肉。
三哥哭丧着脸对大哥说:“哥,青山……青山撞邪了!”说话间,他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听到这话,大哥、二哥丢下碗筷飞奔了过来。他们将我从三哥的背上扶下来,二哥摸着我的脸,骇然道:“大哥,老四这身上好烫。”
大哥凝眉将我抱起,走到侧屋炕前,将我平放在炕上,问我道:“弟,你哪里难受?”
三哥跟在后面进了屋,道:“我背他回来的时候他还像个冰雕啊,”他走上前用手贴了贴我的额头,而后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真烫。哥,你看青山是不是撞邪了?”
我听得到三位哥哥的说话,但眼皮如坠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然后脑袋就是一阵迷糊,上一秒还能听清哥哥们的说话,下一秒就看到好多奇奇怪怪地人站在自己床前,这些人里,有老槐树上吊死的女子,有带着眼睛的满身鲜血的青年,还有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他们人又多,装扮还都不一样,都站在炕边看着自己,那场面十分吓人。
“冷……我冷……”
我在梦中呓语,大哥忙将炕上的棉被展开盖在我的身上。从外屋端了一杯水进来的二哥见状,连忙让大哥将被子掀开,说我现在这么烫,又是大夏天的,盖上被子再捂出个毛病,又该怎么办。
大哥知道二哥读书多,也相信他的话,就又将我身上的被子拿开。他接过二哥递来的水,将我从床上扶起来,道:“青山,先喝点水。”
此时我脑中的画面一闪再闪,咕嘟嘟喝下一口水,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但见他们身后好像站着好些个人影,只是这些人全部背对我们,也看不到那些人长相如何,只能看到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勺,心中尚还来不及思索,眼皮就又沉重的让我不得不闭上了眼。
大哥将不再喝水的我轻轻扶倒在炕头,对二哥道:“老二,你快去请大爹来一趟。”二哥当下奔出家门,向着大爹家的方向奔去。我大爹是的中医,他年轻的时候拜了一位四川的老中医为师,学成之后他就回到县里开了一间自己的诊所,现在他已经是咱们县里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了,我们全家任何一个生病了也都是他给看好的。
爹妈在里屋争吵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这边屋子,听起来爹今天非要揍我们俩一顿。当爹大步流星地寻到侧屋的时候,我看到他那满是愤怒地眼神瞪着三哥,指着炕上的我,喝问道:“老四这是咋了?”他的声音洪亮且极具穿透力,吓得三哥忍不住靠向大哥。
大哥将他拉在自己身后,道:“爹,你先别生气。二弟说青山刚刚突然发病,得亏了他大老远将青山从西城边边背回来……”
他话没说完,爹没好气道:“自己要跑那么远的地方玩,怪得到谁?”
妈看到我躺在炕上,也是吓了一大跳,在我的额头上摸了又摸,看向大哥紧张道:“成军,快,快叫你大爹来。”
躲在大哥身后的三哥怯怯道:“大哥已经让二哥去叫了。”
听到三哥这么说,爹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好半天才沉着声让他先去外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青山怎么了?”大爹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
爹妈赶紧出去迎接,只听大爹又道:“我在道上碰到成强,他说青山病的很严重是不是?”他将自行车靠在院子墙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爹妈跟他说了我的大致情况,又问他道:“成强呢?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让他给我取药箱去了,我刚从乡下办事回来在街上碰到了老二。”
大爹进来的时候,见我全身上下被我妈用热帕子捂着出汗,便走过来给我把脉。把了一会儿脉,他又在我脖子上的皮肤摸了两下,问爹妈道:“娃还没发过汗?”见到爹妈摇头,大爹咝了一声,道:“奇怪的很哩。这大夏天的,青山咋还染上风寒了?”
爹一听到这话,侧过头对着三哥吼道:“兔崽子,你是不是带青山下水了?”他的声音之大,将大爹吓得差点跌下炕去。
二哥抱着大爹的药箱奔了进来,他道:“爹,你这声音把隔壁家的狗尾巴都吓得夹起来了。”爹听二哥这么一说,故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不会揍二哥,因为二哥学习好,还懂事,他对他是喜欢得不得了。
大爹从二哥手里接过药箱,叹息一口后,语重心长道:“老三,我说你也是,我跟你说了多少年了,和孩子沟通,光是靠吼,靠骂,靠打,那是不对的。你瞧瞧你,声音再大点只怕把家房顶都给掀了去。”他把屁股往炕里头挪了挪,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针匣,然后在针匣中取出一枚纤细的长针,道:“这个月结工了,让成军到我那里去帮忙。这娃娃能干着哩,跟着你出去和水泥搬砖头就可惜了。”他不给爹说话的机会,对着大哥说:“下个月到诊所来,不要再跟你爹干那些没出息的活。”他把针拿起来,“把你弟弄翻过来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