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字刚刚落下，我们一群小孩只觉身后有树枝拨弄我们的后脑勺，大伙惊叫着回头，只见之前抢老李旱烟的老头折了根树枝，正蹑手蹑脚地躲在我们身后吓唬我们。其他几个老大爷见我们被吓到了，忍不住拍腿大笑。

老李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继续道：

“砍树的人听到老槐说话，当下拜倒在地，对着老槐连连叩头告饶。那中郎将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一众人吓退数丈后，那老槐树前一团光球虚晃两下，被校尉糟践而后上吊自杀的女子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是这次她的样貌不似先前那般丑恶，除了肌肤缺少血色外，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非常楚楚动人的。这时候的校尉害怕事情败露，悄悄抽出一支沾有黑狗血的长箭，然后倏地一声射出，女子惊叫欲躲，老槐伸出一根胳膊粗细的粗枝挡在了女子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箭。”

“老槐树受此一箭，巨大的树身颤抖不住，大地也随着它的抖动而开始地震，只听咔嚓一声，那根被箭射中的树枝从它的主干上断开，嘭得一声掉落在了地上。落在地上的那根树枝也瞬间腐朽了，变成了一堆木炭。女子看着老槐‘断臂’的地方，眼泪如串珠一般掉落下来，抱住老槐轻声呼唤道：‘对不住，我将你也连累了。’老槐什么也没有说，张开枝条轻轻地将她护在了其中。中郎将瞧出其中蹊跷，又见二者不来攻击自己，便知老槐说的只怕属实，当下叫来校尉身边的一众军士来对峙。心中有鬼的校尉还欲射箭，中郎将一把将他拉住，呵斥道：‘它们若是无端害人的家伙，我今天就为民除害，教他们魂飞魄散。可若是你跟我说谎，我也绝不姑息，就地军法处置。’那校尉听到中郎将这么说，手中的弓和箭哐当当落地，整个人瘫坐在地，低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中郎将见状，知道多半就是这校尉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如何会招惹到这些邪祟？向那些军士询问并了解清楚之后，他指着校尉破口大骂，而后当下命人将他负手绑起，跪在地上一刀砍去了对方的脑袋。他向女子行了大礼，说自己治军无方，害了她受了罪，同时命人掌船去河中打捞女子和她父母的尸身。众将士在河中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将三人的尸体捞了起来。中郎将将三人的尸体埋在老槐的脚下，女子的双亲忽然现身树下，二老老泪纵横，对着中郎将连连作揖。女子抱着父母也是大哭一场，三只冤魂向中郎将连叩三个响头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三只怨鬼已走，倒是这老槐被伤一事令中郎将心中难安。他领着众将士对老槐拜了三拜，以表自己对它侠义相助的尊重。为了不打扰老槐，他当天就下令让军队远离此地，后来李世明夺得皇权，这位中郎将又回到这河边，请了石匠在老槐树下刻下了这段故事，用以警示后人莫要抱着侥幸心理去行凶作孽。再后来啊，咱们这座县城，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人们对老槐树的敬畏始终没有改变。”

讲到这里，老李的故事算是讲完了。

“爷爷，那块石碑呢？”

“文革的时候，被隔壁县的王八蛋们毁去咯！”老李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义愤填膺却又无能为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其他几个老头，道：“你们不是不信吗？当年砸石碑的时候怎么不帮着一起砸呀？”

“帮他们？这是咱们县的历史文物，砸那上千年的历史文物，我们这些人担得起这历史的罪责吗？”

老李不无讥讽道：“害怕就害怕，装什么装。”

这时候，一个一直坐在树下听故事的小青年站起身，吊儿郎当道:“女人们全部背过去，小爷我要方便一下。”他走到老槐树前，解下裤带，对着老槐树哗啦啦撒下一泡带着白沫的尿，边抖边道:“舒坦。”

一群妇女见到这个场面，臊着脸骂他不要脸，而后纷纷避到远处去了。我认得那青年。他是我们城里的无业青年，天天跟着一帮和他一样年龄的人到处惹是生非，城里的人都烦他们，我也烦他们。

“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有你小子遭罪的一天。”老李骂骂咧咧道。

那青年嬉皮笑脸，十分没有礼貌地说道:“老李，你这一把年纪，管的闲事还挺多。要放以前，你老李这样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人，那可是要插标游行的哩。”

老李骂了一声娘，举着烟斗已经烧得滚烫的旱烟杆就要上去收拾那青年，那青年跑的贼快，两三下就跑远了。

老李指着对方的背影骂道:“方老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小青年吐舌扮个鬼脸，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着老李，用老李的口气回他道:“你老李才是愚昧无知，什么年代了还牛鬼蛇神！”

此话刚刚说完，老槐树四周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你瞧吧，你小子迟早遭到报应！”

“呸！”青年面露不屑，他冲老李比了比拳头，道：“你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是担心你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我揍！”说罢，他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流氓哨。

一旁抽过老李旱烟草的老头笑道：“你跟这崽子置什么气？他方老二家一地鸡毛，养出个混账也不奇怪。来来来，快坐下，再给兄弟几个讲讲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

老李吹胡子瞪眼，气恼恼地回过身来坐下，道：“方家混球把这搞得一股尿骚，我不讲了。”

“要下雨了！”

有个娃娃抬头看了一眼天叫道。

树下的人全部抬头看天，当中一个人伸着手感受着流过指间的风，道：“这入夏都多久了，毛都没见过一根，每次都是放屁不拉屎。”

我也抬头看天，只见天上不知道何时飘来一大片乌云，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我猛然感觉后脊沁凉无比，好似落入冰窟之中一般，整个人忍不住抖了个激灵，这种感觉和平时乘凉时候感受到的完全不同，我心中发悸，慢慢回过头，身后几个乘凉的人旁边，不知何时竟然站上了一位皮肤惨白，长发披肩的女人。这女人身着古服，眼神冷漠，阴沉着表情，望着那个青年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联想起老李讲的故事，心想这人莫非就是吊死在老槐树下的女鬼？心中有个如此猜测，混账脾气又起来了，暗想自己虽然鬼故事听了不少，但全国各地，包括咱们县的学校老师，都一直在宣扬唯物主义论，所以心中虽然害怕，但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世间有鬼怪的。

我拉了拉身边三哥的胳膊，低声道：“三哥，快看那女的，像不像女鬼！”

三哥顺着我的眼睛望过去，道:“什么女的？”

“就那个，穿着戏服的那个！”

三哥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看过去，然后一脸骇然地回过头，道：“真是女鬼！长舌头，大眼睛，正瞪着咱俩呢！”

我也皱眉看过去，见那女人如先前一般站着看着远处，并没有像三哥说的那样看我们，我知道他是想吓我，便推了他一把，道：“你就扯，人家看都没看过来。”

我不再理三哥，自己若无其事地悄悄地向那女子靠近。但越靠近对方，我越觉得四周寒意森森，待靠近那女人不足一丈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将目光移在了我身上。看到她注意到了自己，我连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背对着女人想折回去，不料刚刚抬起脚，右边肩头猛地一沉，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股刺骨的寒冷瞬间从肩头蔓延至全身各处，我身子一僵，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小弟，你看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