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场梦,尤其那个如鬼魅般的今夕。等我真正醒来,已经是大白天了,病房被阳光照得发亮,我的身体只剩下大病初愈的虚脱感,而难得一身白衣的大儿子就坐在床尾,光是背影就俊逸不凡。
“宝贝?”我模糊唤着,他转过身,看起来精神奕奕。
“妈,你先歇着,我先和这些家伙讨论点事情。”大儿子轻声哄着我,我床下还站着几张陌生的脸孔,感觉一副官僚脸。“没有经过明确的调查就监禁人,知不知道会对我的家庭造成多严重的损失?”
带头的官员惶恐地向阿夕递出名片,林今夕跷着长腿,冷淡接过那张烫金的名片。
“赔偿的细节到时会再通知你们。”我儿子挑高细眸,没把面前的大人当人看。身为他老母也得老实承认,阿夕真的很不像时下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反而比较接近老王那类的魔头。
昨晚骇人的画面又浮上脑海,但我怎么也不能害怕自家的儿子。
外人走了之后,门外转进一名制服高中生,虽然比平均身高矮了点,但可爱度绝对是青少年之冠。小七在门口远距离观望着,很努力确认床上的我好不好。而我一看到小儿子,整个精力就旺盛起来。
我虚弱地呻吟几声,成功引来小七兔子,趁着他一脸担心地走到床头,我迅雷不及掩耳从床上跳起来,把他扑个满怀。
“啊啊啊,你这个卑鄙的老查某!”
“小七七,妈妈好想你哦!”
就是这种时候,让我深刻觉得,活着真好。
“大哥,救我!”小七的脸好像麻糬,蹭起来深具年轻肉体的q度。
“妈。”阿夕轻咳了声。“回去再玩。”
“遵旨。”我敛好衣襟,回到中年妇女该有的端正德性。
“你们到底把老子当成什么,回去也不准玩!”
□
回家的路上,小七才放松一会又显得心事重重,好像跟我没关系,又不像完全没有瓜葛,我问他是不是怕逃课被苏老师讨厌,他说他有先向老师请假才过来,而且苏老师(最喜欢小七兔了)才不会生他的气。
“我本想和瘟谈谈,可是祂却一夕之间消失了。”小七百思不解,原本那么执着要他老妈死的病原体怎会轻易放弃?
我想起梦中神祇的下场,被彻底吃干抹净了,想到这儿,我又不禁看向阿夕。
“在天的眼里,你和瘟,孰重孰轻?”阿夕反问小七,小七不由得怔住。
“又不是猪肉,这种事哪能秤斤比较?”
“小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就像妈比较疼你,天也会偏心。天上选择庇佑你,所以瘟就走了。”阿夕分析道,我在他嘴角找到一丝兴味。
小七不太能接受,但又找不到其他理由,苦恼地蹙着眉头。
我拍拍兔子的头,想着另一个重点。
“阿夕,我知道是你先来看我,妈妈不是故意先和兔子培养感情。”
林今夕停下脚步,我和小七都有点紧张地看着沉默的长子。
“我没有计较,你想疼谁就疼谁。”言不由衷啊,大儿子。
果然,再怎么深沉还是我的小孩,我对阿夕呵呵窃笑着,在他恼羞成怒前紧急煞车,用力勾住两个儿子的手臂,往温暖的家全速前进。
全世界没有比家更好的地方了。我洗完澡就瘫在沙发上,熊宝贝躺在我肚子上,把近日来的倒霉事全部从脑袋里放空。
阿夕忙着打扫,他病一好就照习俗清理家里的晦气,好一个传统的媳妇儿。只是他偶尔会停下来,摸着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不太舒服。
我看着他的嘴,一直想着他到底是不是吃了什么,或者那不过是纯粹病过头的恶梦?
“妈。”林今夕注意到我的视线,微微勾起焦点中的唇角。“要尝尝看吗?”
我对他张开双臂,阿夕如我预期般优雅靠近,把整个上半身贴过来。
“你这小子,贫嘴!”我捏紧他的俊脸,把他当熊宝贝掐了又揉。
“啧!”
林今夕板起冷脸回头扫地,我再叫他几百遍都不理我了。
这时,洗完香香的小七从浴室出来,还不了解他老妈、大哥在演哪一出。阿夕招招手,乖巧的兔子就凑上前去,然后被阿夕捏脸泄恨,过了三秒才松开手,阿夕又拍拍小七发傻的脑袋,叫他到客厅等开饭。
看着被玩弄了却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七,我再招招手,叫他来妈妈旁边坐,这样我就可以一左一右揽着熊和兔子,一起快乐地摇摆唱歌。
“迷路的兔子 迷路的兔子
快快回到林家的森林
你老母在等你──
扭扭纯白的圆尾巴
你老母在等你──”
“拜托,这什么烂歌,你不要唱了!”
我的得意之作竟然被小七狠狠嫌弃,这可是住院时获得启发的灵感。我觉得自己养阿夕这么久,应该多少感染到他的才华。
只好开电视打发肚子饿的等待时间了,新闻正在报导最近的流感疫情,画面上有一只垂在白床单外的手和恸哭的家属,在我温暖家庭以外的世间,死亡依然不断席卷。
小七垂下眼,但又做不到合上眼不看。
我想,那真的是梦吧?有没有瘟神都一样,人会出生就会走到死这一步,就像起点和终点的关系,爷爷说了,没有一条路是没有终点的。
我靠上小七的肩膀,继续摇摇晃晃。
我学着母亲小时候教给我的咒语:病痛都飞走了,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