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似乎消去不少,但我的脚还是浸在里头拔不起来。
“我说,退下!”
阿夕大吼一声,水位顿时下降三尺,连带我也脚软跪在他跟前,咳出好几口脏水。
“儿子,你怎么在这?”我瘫在他大腿上,不论实质或意义层面,阿夕真是我人生中的稻草。
阿夕不说话,低身把我从头跟脚揽起来,刚才在水里没注意到,他的手冷得不正常,呼吸不顺,不时喘着气。
我实在太粗心了,他从上山那时候脾气就特别暴躁,儿子小时候生病都这样。
“你发烧了?”我把额头贴上去,他只有脸这一块烫得像烧铁。
“你就只关心小七。”
要是平常阿夕说出这种别扭的话,我一定闹他三天三夜,可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大水又卷土重来,眼看就要淹了我们俩。
“今夕,听妈的话,快走。”
儿子不但反抗母命,还把我抬到肩线以上。
“有把握杀得了我是吧?很好,那就别让我活着离开这块土地,不然的话──”
山头剧烈震动,可见阿夕没说完的威吓有多么可怕。
树林静下,风也不再吹了,只剩澎湃的水势硬是和我们卯上。
“阿夕,放手吧,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妈妈求你了。”我不容许儿子当陪葬的嫁妆。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宝贝,别选在这种节骨眼任性,你脚没事,你够高,你还走得了,只要扔下我,绝对逃得掉的。
我挣扎着,眼泪都快跑出来,可是阿夕完全不为所动。
“林之萍。”
不孝子,竟然直喊你老妈名讳。
“抱紧我。”
阿夕浅黑色的眸子紧盯着我,我讷讷低下头,反抗不能,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记得七岁的小小夕总是坐在家里的玄关等我回家,不论我加班到多晚,他就是在那里等着我;
十岁的小夕夕似乎了解到他妈的死德性,跑去申请手机门号,出门前再三检查我有没有把电话带在身上。
十八岁的阿夕考上驾照,考上大学,我买了黑色一二五当他的礼物,我还记得当时他开心的样子。
他说,妈,我可以接你回家,每天每天。
我听了当然很高兴,高兴死了,但是曾几何时,我已经从一个保护者的角色,耽误到他的青春,他的视野应该更加辽阔才对。
所以我拒绝了他。
十九岁的林今夕变得好凶,我在他肩膀上感慨着,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水持续上升,水面渐渐呈现出某种怪异的现象,一圈黑浊色的水包围着我们,并且向外扩散出去,我见到几片漂浮在水中的青叶子,一接触到黑水就腐烂掉,那么我儿子呢?
该不会下面全变成白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