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快步走来,撑开我的连身洋装,一口气从我的头套下去。
“小七,就算她这么对你,你也不能怀抱着干脆把她送去死一死的想法。”阿夕擦干我的头发,比平时用力三倍。
“而且她还把熊仔弄湿了,发霉怎么办?”小七拎着熊宝贝,气呼呼向阿夕告状。
“她是我们名义上的母亲,总不能把她吊起来打。”阿夕趁机一根一根拔掉我的白发,好痛,这是刑求。
我们又回到可以在地板滚二十圈的大客厅,壁炉里多了三只鸡腿,我和熊宝贝靠在一起看鸡腿流下肥美的油光,阿夕说那么多还不是烤给他老妈吃,哼哼!
儿子们搬了屋里的小茶几当作餐桌,并且在上面弄起色拉三明治。阿夕一边切火腿一边吩咐小七把他旅行袋的黑色皮箱拿出来,打开一看,竟是满汉全席的化妆品。
“小七,你帮她上妆。”
“我?我绝对会把她画成鬼!”小七抓着腮红和粉底,我则是他的画布。
“就是要把她画到爸妈也认不出来,断绝那个妖孽的念头!”阿夕发狠敲开鱼子酱罐头,和龙虾肉充分混合。
大儿子好可怕,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很不爽,熊宝贝也这么认为。
小七是个听话的孩子,尤其是他大哥的话,把我的脸扳向正面,笨手笨脚转开口红,涂抹我忍不住笑的嘴。
“大姐,你不要乱动啦!”
看到他这么认真,这世上没人忍得下心不疼爱他。我情不自禁扑过去,蹭得小七满脸口红,听他哇哇大叫。
突然有只手搭上肩头,我抬头笑咪咪看向阿夕,随即在他杀人目光下化成哭丧的脸。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请原谅小的。”身为母亲,要教导孩子适时在恶势力面前低头。
阿夕把三明治整个塞进我嘴里,接下小七的工作,我一点也不敢说“今夕好帅,让妈妈亲一个”这种话,乖乖让他弄成家暴妇女的样子。
“妈,你命在旦夕。”他直接挑明小七委婉说法的意思。
我眨了眨两颗瘀青的眼睛(儿子紫色眼影用得好),试图和缓气氛。
今天是新年,应该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不是吗?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
“等一下小七谈判,你一句话都别说,特别不准笑。”
我颔首,保证配合到底。
“等事情结束,我会煮一顿热菜,这里有唱片机,我借了你最喜欢的老歌,一直放到你睡着,小七给你当抱枕。”
小七的激烈反对也被阿夕挥手压下去,我两眼发光期待着。
“今夕,你还要唱歌给我听喔。”得寸进尺就是说我这种人。
阿夕瞇起眼镜下的深色灰眸,我等了又等,以往怎么拗他都不答应。
“好,唱歌给你听。”
有了他这句保证,我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为了小夕夕一首安眠曲,妈妈我就算不讲话也不会死掉,让儿子们尽情料理我,他们用白被单把我裹得死紧,好像蚕宝宝,怎么办,说不定我等一下会变成蝴蝶?
这么重大的发现却不能和他们分享,我只能在地毯不停蠕动着。
“吼!大姐!熊都比你乖!”小七反复在我的四肢盖上指印,看他白发在我眼前摇来晃去,我就好想跟他说兔子毛的故事。
“妈,你见过蛾吗?”阿夕先出声了,先讲先赢,于是我忍痛退让。“它们会扑向火光,拍打鳞翅制造噪音,就被一掌打死了。”
真、真是太悲伤了,我听了感慨得连小拇指都不敢动,直到小儿子大功告成,把他老妈扶起来。
“你就是欠人教训。”
小七领着我往廊道尽头走去,我看着身后拖曳的白色床单,还真有点像新娘子出阁。
我向另一端的大儿子挥挥手,阿夕倚着门板,和他小时候一样,不哭也不笑,安静地等我回来。
“来,上去,只有这条路到得了法坛。”小七打断我热泪盈眶的分别,指向隐藏在厕所旁的铁梯,像是几个大钉书针,垂直钉在墙上的那种梯子,一直延伸到天顶。
我挽起被单,正要跨步,小七拦下我完美的上篮动作。
“你这样成何体统,老子背你啦!”
哟哟哟,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跳到兔子背上。虽然乍看之下,小七没有很大只,但力气不小,背上多了一个娇羞的妇女,也没见他喘气。
“大姐,我只见过师父和仙灵交涉两、三次,没把握抓住祂们的脾气。”
没关系,妈妈相信你。
“祂们有一个很糟的共通点,祂们维持山林水泽的运作,觉得自己和神一样伟大,看上你当祂们的祭礼是你的荣幸,只能用你太烂当借口来拒绝祂们。”
这样啊,那还真是困难重重,林之萍可是现代女性的典范,老娘这么完美怎么找得到瑕疵?
“所以等一下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好吧,既然你是我宝贝儿子,随便你黑白讲,我都不会在意。
小七伸手推开顶盖,我们终于来到外边的世界。风雨交加,好好一个新春,像是刮台风似地。
我大略看了下顶楼的环境,很少人会把屋顶铺满暗红色瓷砖,雨水流过就像淌血,实在无法了解老太婆的美感。
“你在这里跪好。”兔子慎重交代,于是我把小腿平放在冷冰冰的地上,屁股再端正压下去,脑袋略微俯下,让小七相信我真的会乖。
小七淋着雨,一个人往没有围栏的边缘走去,向这片雨天肃穆行礼。
“请高抬贵手,她只是尘世的俗人。”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寒假前小七学校那边发了问卷,调查家长有没有关心自家小孩。我在缺点那三个格子填了“不擅长说谎”、“容易心软”、“百年难得好白兔”,苏老师批阅完,回给我一个笑脸,呵呵。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进位到四十,不用顾虑到妈妈的面子。
“爱管闲事,到处惹祸!”
哦哦,我感受到发自肺腑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