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医院的事情，胡烁本来是计划自己先离开医院，待明天再来接保罗先生出院。无奈李国华带他去和保罗先生说明胡烁的安排后，对方十分高兴，还紧紧地拥抱胡烁，用英语嚷着说：“烁，要不，我今天就和你一起出院吧！在这里，没有人能和我说话，我都快疯掉了！”

在保罗先生发挥着无挥无产阶级锲而不舍的坚持下，李国华也咨询过组织上的意见后，罔顾胡烁的反对，也同时为保罗先生办理完结出院手续，还把那两名看守保罗的保卫也安排进去胡烁他们的小组里，他们分别叫华自立和华自强，和胡烁一样，年龄都是25岁，只知道他俩来自一所孤儿院，不是亲兄弟更像亲兄弟，因为他俩都喜欢黑着脸。而在听到自己的工作调动安排，他俩开始还闹了不少情绪，说自己怎么能保护美帝资产阶级敌人，严重脱离社会主义建设路线，还是李国华教育他们看事情不能够只看表面，可要看清内在，说保罗身上根本就没有一件好衣服，更没有鞋子穿，一个背包裹着破衣服就是全部家当，比无产阶级更无产阶级。说到最后，两人竟然异口同声说不辜负国家与党的期盼，会妥妥当当地照顾这位来自美帝无产阶级的国际友人！可是华自立他俩只能携带一些警卫棍类的护身装备，还有军人证件等，其它涉及的枪支弹药一概留下，为了几人的方便活动，他俩也不能穿军装改穿工人服。

胡烁的四人“探险”小队在李国华的促成下成团了：两只闷油瓶，一只拖油瓶。刚走出医院大门，一下子就尴尬了，太阳已经下山，现在是冬天，没有阳光温度一下子低了不少，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两只闷油瓶建议说直接去胡烁家里挤一晚上便可以了，这可难倒胡烁，这1971年的，哪有自己的住所阿？我太难了吧？

拖油瓶保罗说的话肯定不用考虑，这样一名小弟弟还要他们几个大男孩照顾，胡烁对两只闷油瓶说：“华自立同志，华自强同志，真不好意思，我住的地方确实承受不了我们几个朝气蓬勃八九点钟的太阳，而且李连长不是说我们不能亏待保罗先生吗？”

一番思考后，华自立首先说：“这样吧，胡烁同志，我知道离医院范围10公里是河山市招待所，我们过去睡一宿吧！”

“对的，招待所旁边可就是长途汽车站，方便明天赶路！”华自强也接着说。

好的，也不等拖油瓶保罗同意了，在华自立两人的带领下，开始朝着河山市招待所方向出发了。华自立从绿色帆布背包里拿出两根电棒儿，递给胡烁他俩一支，并嘱咐胡烁：“我这一顶毡绒帽拿去给保罗先生套上吧，这一段路让他不要说话，不然给民建团碰见就不好处理，还有这些要注意，特别”

听完华自立这么一说，胡烁自然是明白华自立口中民建团的含义，而保罗不是说要去拜佛吗？这不就撞在枪头上？看来要想一个万全的策略才行！当下，胡烁还是让保罗拿起毡绒帽往头上一戴，再把两边的护耳放下来，刚刚好把他的长头发给遮挡好，然后胡烁靠近保罗用英语说：“保罗，待会你紧随着我们，因为我们的习惯晚上走路都不说话，免得会招惹佛教里的罗刹鬼。”

一听到胡烁这样说，保罗马上把头缩了起来，差点就把毡绒帽给推了出来，还不停用英语说：“我的天哪，罗刹鬼可是佛教中的恶鬼，喜欢吃人肉啊！放心，我肯定不会说话。”

就这样，一路上他们四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也对，冬天傍晚的天气寒冷，少说话反而暖和不少，特别是保罗，穿在身上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的衣服，不停打着冷颤，哪怕胡烁已经把自己的棉袄给他套上了。去往招待所的路还没有走到三分之一，天竟然完全黑了下来，街上的水银灯也懒懒散散地开始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又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毕竟这个时代的电力供应有些不足，而水银灯对电压的降低特敏感，电压低些就会自动熄灭，造成街上的照明效果很差，走在路上忽明忽暗的容易造成眼睛疲劳产生错觉。

这时走在前面的华自立俩人猛然回过头来对着胡烁俩打着手势，意思是叫他们快点跟上，不然就麻烦了，可是毕竟华自立两人是军旅出身，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和钢铁般的意志，无论胡烁两人怎么拼命追赶，还是离他俩越拉距离越远。一个眨眼之间，华自立两人居然和他俩走散了，胡烁只感觉背后一阵冷汗：糟糕，怎么办，先不说路上会碰到民建团，就算不遇到，但是去招待所的路，没有他们带路，我怎样去啊？就在这时，保罗冷不防撞在胡烁的身上，也把帽子给蹭落在地上。

“隔明无最，造访有利。”

“隔明无最，造访有利。”

“隔明无最，造访有利。”

鲜明的口号忽然此起彼落地响了起来，听声音似乎还离胡烁他们很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胡烁也不想那么多了，但是他还是迅速地弯腰给保罗捡起那顶帽子，并把帽子给保罗戴好，随后从裤兜里迅速抽出一个红色小本，默默地念着几个字。

当这些刚准备好，伴随着水银灯的明暗不定，那声音如同海啸一般，突然已经涌现到胡烁他们身前，面对眼前的人山人海，胡烁还是给这个阵势吓到，因为在这个人群里，有的人给带上高高尖帽子，有的人身上扎着个大船的纸扎，有的人腰间扶着一个自行车车轮等等，但是外面无一不列外地都跟随着数名民建团，这些民间团统一地一手拿着红本书，一手拿铜头皮带。胡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保罗更是夸张，也许被人群的声浪吓坏了，他不知怎么地就缩在了胡烁的后背，胡烁还感觉得到他是明显地抖嗦个不停。

“站着的两人，大海航行靠舵手。”迎面的队伍里忽然有一把声音唱了起来，那个口号声立马安静了下来。

“万物生长靠太阳。”胡烁张口不紧不慢地接上话。

“山连山！”对方忽然换了词唱起来。

“水连水！”胡烁也马上跟话。

双方再合唱：“我们和中央心相连！心相连哪！”

“你们是哪个民建团的？”

“我们是河山市二院民建团。”胡烁很是淡定地说，但是后面的保罗却继续个抖索着，这不，还似乎站也站不稳脚步，一个踉跄还整个扑到了地上，把那顶毡绒帽也打翻在地面上，那把长头发一下子散了出来。

“哪个跌落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不是说你，哪个别动！”

“砰”的一声，一声枪响打落在胡烁的脚旁，在地面上刮起了火星，保罗见状更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且更为夸张的是，保罗的额头似乎给那些火星划伤额头，还渗出了血。

“起来，干嘛了你，看你留的是什么发型？”一名民建团的成员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一手把保罗给扯了起来，一手掏出一把剪刀准备就要给保罗来个军装平头。

“别别这样，民建团的同志，他是一名哑巴乞丐，真正的无产阶级，头发是他的标志，如果把他减了会直接影响他的劳动所得阿，我们五海四海的无产阶级不是应该守望相助，互相帮忙吗？”

给扯起来的保罗大气都不敢呼一口，任凭额头流出的血慢慢地沾满了半个脸颊，眼睛就直直订着那把晃亮晃亮的剪刀，深深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满满的恐惧感。这个情景深深地刺激了保罗的大脑，那段痛苦的经历记忆忽然浮现他脑海里。那天他去到一座寺庙，打算进去拜佛，碰上一伙在佛堂砸佛像的民建团，保罗前去阻拦，结果双方言语不通发生冲突，保罗就是在那时逃跑中撞倒胡烁！接着两人昏迷过去。

“阿！”的一声，保罗忽然好像发疯了似的要挣脱那名扯着他的民建团成员，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英语，那人只觉得他是在说哑巴话，但是落在胡烁的耳朵却格外清楚：

“烁，快点救我。”

“烁，我记起来了，之前是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抓我！”

“烁，快阿！”

说到最后，保罗竟然情绪激动地落下了泪水，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没想到原来一趟简单的拜佛之旅，演变为危及自己生存的亡命之旅，他更想不明白胡烁怎么会愣住不上去帮自己向这些野蛮人求情。一颗仇恨的种子刹那在保罗的心里发芽，这也导致日后针对这片土地上的饥饿营销越演越烈，当然这是后话了。

胡烁一边听见保罗的话，一边焦虑地看着他，并不是自己不想上去帮忙，只是保罗给人拉着，不注意他身后的状况，竟然是有一支黑色的管子不歪不偏地朝着自己，拿着管子的主人仿佛在暗示，你敢往这个乞丐靠近，我这边马上把你办了。胡烁手里握得都渗出汗来了。

在一边的街角，一双眼睛正秘密地往胡烁那群人望去，这人正是华自立。原来刚才发现胡烁两人跟丢的华自立俩也是急得团团转，他们真是太粗心，一下子把胡烁两人弄丢回头该如何向李连长交待？问题的严重性，李连长在他们离开前做好了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务必保证保罗先生和胡烁同志的安全为第一任务，特别保罗先生，千万不能引起与美帝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