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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的大堂一时间都显拥挤了。
唐治坐于上,身边站着小高公公。
两边摆公案是没地方了。
于是,便搬了两排椅子。
左边一排是长史陈晨、别贺蒋硕、通判王贤。
右边一排是寿阳郡王贺兰崇胤、礼部左侍郎潘明镜、御史大夫唐大宽、户部右侍郎裘正。
堂下陈玄礼守在那里,衙役们不用上来了,换的全是皇帝的御林军。
袁成举则带着人马,在府衙内外四处设防。
府衙大门洞开,公审一桩案子,其实未必有那么多的人愿意看热闹,除非这案子特别的稀奇古怪。
而明州这桩孝女鸣冤、家产争讼案涉及风化人伦、官场不会等各个方面,全是吸引眼球的事情。
而且现在是皇帝亲自问案,这种事,一辈子只怕也只能碰上这么一回。
所以,拥挤进来的百姓太多,大堂前设了栅栏,挤在外边听审的百姓很多。
更多的百姓根本挤不进来,却也不走,他们拥挤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府衙外去。
陈玄礼带着刀盾手,严密防范着。
钱御史和田家的苦主,皆在堂上站立。
唐治道:“钱御史,你说的案子,来龙去脉,究竟如何,现在可以讲了。”
钱御史沉住了气,向唐治长长一揖,道:“陛下,此事根源,起于明州徐宁……”
钱御史把徐宁妻子田氏病死续弦,续娶妻妹小田氏,将内弟田生视作亲生,因自己与小田氏所生儿子在他病逝时年方四岁,所以把家长转赠田生,并让田生改姓为徐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事情至此,还没什么。
接着,便是徐宁远嫁的一对女儿状告继母加小姨小田氏,和她们的小舅舅田生兄妹私通,谋害父亲,谋夺家产,明州府判官彻查此案,最终将小田氏和田生,以及协助他们炮制假遗嘱的书生三人全部斩首的经过说了一遍。
钱御史本是公人,口齿伶俐,事情说的凝练而又清晰,整桩案子说下来,没用太多的时间,但堂上堂下,人人听得清楚明白。
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他们议论的,大抵都是围绕小田氏和田生兄妹有悖人伦的奸情。
首先,事情已经十分明了了,有什么好再查的?
再一个,这种事情……才有讨论度不是?
唐治听了,目光微微闪动,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妥了。
他从朔北回京,可是先去的御史台,为了尽快进入角色,翻阅了大量律书和大量案例。
他清楚记得,有一桩夫妇和离不成,打官司的案例。
他初看卷宗时,见是一桩夫告妻的案子。那案中所举女子,欺公婆、打夫君、私通外人,简直淫荡无耻、恶劣之极。
叫他看了不禁恨得牙根痒痒的,只觉如此女子,拿去浸猪笼,真是半点不冤。
接着,他又看了一份卷宗,却是妻告夫的。那案中丈夫,不孝父母、不亲妻子,吃喝嫖赌,把一个苦心养家、孝养公婆的好妻子虐待的无以复加。
唐治看了脑门呼呼地冒火,恨不得把这种无良男子抓去点了天灯方才一消心头之恨。
然后,唐治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光顾着看案情当故事了,忘了看原告与被告。
重新翻开一看,原来这该点天灯的丈夫,和这该浸猪笼的妻子,竟然是一对夫妻。
那么,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
经此一事,唐治才切身体会到,就算是不看证据,只看“小作文”就去主持公道,至少也得让双方都写一篇小作文,偏听偏信要不得。
因为这世上多得是颠倒黑白的人心、指鹿为马的手段,如此幼稚,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唐治于律法一道,已经颇为了解,听钱御史一说,便已隐隐察觉诸多疑点。
他不知道钱御史要翻此案的理由与他是否一致,便明知故问道:“哦?此案似乎铁证如山啊,那么,钱御史以为,其中有何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