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说得好,衙门八字儿朝南开,有理无财莫进来——想要进衙门口办事,首先第一条就得是有钱,有了钱,没理的事也会变得有理。
朱甲瑞有钱,而且在当地有头有脸,去衙门口送礼也是隔三差五,他占的便是【有理】的那一方。
所以封韵被抓起来了,连同温清海一起。先不提钱不钱的事,这个【理】字她们就没占到位。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属于滥用私刑的一方。
昨晚的那场对决惊动了县太爷——倒不是那四十几个人被割了耳朵的事,主要是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竟然连衙役都敢动手。
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和朝廷直接作对么?!
其实封韵也不是打不过对手,论实力的话,她和那名使着【六合戟】的捕快差不多是五五开,两人差不了多少。但她吃亏就吃亏在,左手上还锁着一个累赘。
一只手让她的实力大打折扣,五招不过就被压制住了,紧接着就以袭击朝廷成员的罪名给带了回去。左手腕上的铁锁很难开,钥匙也在打斗的时候不知道掉哪去了,于是可怜的温清海便一起被带了回来。
整个事件的过程发生得及其突然,当夏红衣牵着那四十四名【一只耳】从后院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走了。
这不能怪她手脚不利索,四十多号人呢,还都捆在了一起,一根绳子错综复杂的,短时间根本就难以分清前后,这才在后面耽误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等她出来,只看见几名留在现场的衙役在调查那一地的耳朵。
封景在一边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话,但封韵先动手一事已成事实,虽然衙役知道封景这人不错,平时买卖公平老老实实的,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但有些事该公办还得公办,至少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封兄弟,你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哥就跟你明说,这事儿啊,不是什么大事。跟你姐动手那人是我们衙门口临时招的,看她功夫好才留她下来,干几天赚够了路费就走人了,不算是正式编制,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你是什么人,哥哥我心里清楚,而且看你姐的意思,估计和那新来的有什么私人恩怨,不然的话,和衙门的人动手是大错这种事是个人都明白,相信她也不是什么糊涂人。今天你在家等消息,回去哥哥跟县太爷说两句好话,关两天就给放出来了,啊。”
班头是个明白人,知道有些事得照章办事,有些事也得顾着点儿人情世故——像他们这些两头受夹板气的小差役,与其和老百姓的关系搞僵,不如在合理的范围内将事情解决了最好。
这与公正无关,纯粹就是市侩。可却又不得不市侩,不然这差事谁都干不下去——上头要拿人,下头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挤兑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出门办事的衙役。
折中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然,折中也只是这种小案子,若是赶上了命案一类的大案子,他们也是不敢怠慢的。今天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朱家这大公子虽然有钱,但掉了耳朵的可都是他的人,这事儿就是夜闯民宅,照理应罚二十大板——可别小看这板子,行刑的人手中拿的叫【杀威棒】,打人那头都是灌了铅的,一顿板子下来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不伤到骨头就算下手轻了。被打的人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就别想坐着。
但话又说回来,闯民宅的人也都受了伤,而且落下了残疾,四十多人打这么点儿人,而且还是女人,就算受了伤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班头已经估计到老爷会怎么判了——两边各有损伤,各回各家。
再加上班头平时和封景私交不错,稍微说上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所以才让他不必担心。
“徐头儿,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这点小意思您收下,全当兄弟我请您和几位弟兄的酒钱了。”封景也很会办事,对方的话虽然这样说,但自己的好处还是要给到位的,毕竟双方还得长久地相处下去。
“瞧你这话说的。”班头笑了笑,将银子不动声色地塞进腰带里——别人给的钱,只要【合理】那就一定要收着,这是双方关系好的一种证明。若是推三阻四,反而还显得假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惹到姓朱那小子的,不过听哥一句劝,有事没事的离他远点儿,这小子势力不小,不好惹。”
“多谢徐哥,那您看这些人……”封景看到夏红衣带着人出来了,眼睛朝那边瞟了一下。
徐班头也看到了,拍了拍肩膀让他安心,紧接着又看了朱公子一眼,使了个眼色之后,来到那群捂着耳朵的人面前,吼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贼人!报上名来!”
——这一句话,直接把封景和朱公子两人都给摘出去了。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些人跟封家没关系,跟朱家也没关系,纯粹是山贼下来作乱。接下来就看那朱公子保不保他们,若是保了,行,衙门口交钱去,破财免灾;若是不保,往坏了说,以后就没几个人再帮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徐班头自己也能得了一个“剿灭山贼”的好功绩。
虽然这功绩最后都会算在县太爷的头上,但好处也肯定是少不了他的。
夏红衣平时就市侩,虽然被尊为【四杰】,却因为没钱常年混迹在最底层——毕竟江湖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风光的——此刻听到这班头这样说,知道对方是个明白人,也就没有再争论什么,只是站在一边不说话。
话音刚落,旁边的朱公子表情立刻挣扎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到徐班头身边,堆起笑脸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徐哥,兄弟们不懂事,您多包涵包涵。今天的事纯粹是一场误会,我也是知道这件事之后才赶过来阻止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您看……”
“这钱啊,可不是给我的。”徐班头也是底层混起来的,平时也看不上朱甲瑞这类横行县里的纨绔子弟,但身在这个位置上,有些火气不是说撒就撒的,“我们家老爷一天天事儿够多了,你们也得给他老人家省省心,自己的手下管好了,别总隔三差五地出来闹事。钱我替我们家老爷先拿着,但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这事不小了,你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回头老爷也不好给你往下压。你先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了,我再去通知你。”
“谢徐哥、谢徐哥……”朱甲瑞知道对方这样说就算没事了,心中慢慢松了口气,赶紧朝那四十几个人招了招手,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些人一走,院子里立刻清净了下来。让人收拾了那些耳朵,徐班头便告辞回去了。封景送他到了门口,等他彻底走远,这才感到一阵无力。
和姐姐一样,他也不喜欢和衙门有什么关系。可既然生活在人家的地界上,有些时候就要变通一些。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封景心说还好那个使着都是倒刺的鞭子的女人因为在后面看着冷寡妇没出来,要不然这事儿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了。那鞭子抽一下轻则皮开肉绽,到时候连说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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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中,封韵和温清海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封韵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爹娘被打死的事,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对衙门这种地方十分反感。对她来说,这种地方没有任何公正可言,上面的人势力,下面的人市侩,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现在她只盼着【巴蛇】的命令快点传下来——无论是理想相同也好,互相利用也罢,想开了也就是一个无所谓——到头来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公正的清平世界,若是【巴蛇】统治的天下还是像现在这样腐坏,那么她便会脱离【山海图】,独自去做一些事情。
比如,杀光那些毫无作用的衙门中人。
正想着,封韵忽然注意到身边的温清海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照这一路的相处来看,这小子失忆以后就变得十分胆小,平时就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而且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带着畏惧和敌意。
若是今天之前,她还一直都在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装的,但今天之后,她已经彻底相信他真的失忆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知道了夏红衣的身份——封韵没听过夏红衣这个名字,但她听过【兽爪】。这个夏红衣不是别人,正是那闻名北域的【百兽之王】。
说实话,这一路上,这小子有无数次机会能向夏红衣求救。若他真的这样做,自己几乎毫无办法——她心中的【正义】让她无法对温清海下手,而夏红衣身为【四杰】功夫必定了得,自己仅凭一只手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而且这几天夏红衣也在一直不停地暗示这小子,想要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但却都被他给无视了——除了温清海真的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之外,封韵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可现在,完全失忆的温清海正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在被抓来的过程中,他都会下意识地和自己保持距离——现在却毫无自觉地靠在了她的身上。虽然她很想将这家伙推开,但在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那把茅草之后,便将这个想法搁置了下来。
——他看着那把茅草干什么?
看那眼神,似乎和那把茅草是老熟人一样,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慢慢搓着。
“温……”“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封韵本想叫他一声,却在刚刚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听到了少年的声音,“这里的味道……和景象……我好像……”
“……你想起什么来了。”封韵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她握紧了右拳,虽然没有大枪在手,但这么近的距离,她有自信一拳打断他纤细的脖子。
如果他真的想起来的话。
“我……”少年紧皱着双眉,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好像真的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封韵的拳头慢慢抬了起来,可就在二人各有所思的时候,一个声音却让她们的所有动作全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