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对那句嫌他年纪大颇有微词,可乾隆到底还是大手一挥,命总管李玉记名留牌子待用。
恰如郁宛所猜测的,这本是一桩政治联姻,不会因皇帝个人的喜恶而受到影响。
当然皇帝之后要不要宠她就是另外的事了。
郁宛并不在意,她本就是来混日子的,况且她也没打算当第二个海兰珠——对乾隆爷这么一个自恋至极的人物而言,还能指望他老房子着火吗?
不可能的。
看着皇帝面上微露倦意,李玉知趣地屏退众人,秀女们亦乖觉告退,各回各家。
宫殿是早就布好的了,由不得自己挑拣,皆有内务府安置。至于这其中是否有圣意掺和及各位主子娘娘的手笔,便不得而知了。
郁宛被分配至永和宫,一幢大方简朴却又不失低调奢华的宫殿,外头尽是红砖青瓦,里头的陈设却是下了本钱的,花梨木鸡翅木家具应有尽有,且俱上过新漆,可见底下人俱不敢怠慢。
只是地段不太好——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说住处死过人。去年没了的揆常在跟上个月病逝的怡嫔柏氏皆出自永和宫。难怪内务府特意装饰一新,想必为了掩盖那股霉浊气味。
侍女不敢隐瞒,低低地一五一十都跟郁宛说了。既被送来服侍这位小主,自然同气连枝,荣辱一体。
她以为郁宛不说大怒也得咒骂两句,哪知这眉眼弯弯的姑娘却轻快地笑道:“这么说,眼下永和宫是没主位娘娘啰?”
“……啊,是这样没错。”侍女被她抓重点的能力惊呆了。
“那便好。”郁宛愉快地命几个身强体健的太监将行李箱笼之类都搬进来,好生安顿下去。
她才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她爹的部族哪天不死几个人?认真说起来整片草原都是个大型乱葬岗,还是就地掩埋的那种,谁也料不定帐篷底下是否埋着尸骨,穷讲究早该做起噩梦了。
她更在意活人能否过得舒服,以她爹的头衔,封个贵人或常在想必是没问题的,嫔位就有难度,若永和宫先有主位,郁宛免不了处处受到辖制,还得三天两头请安奉承,她可做不来。
眼下却清净多了。
她出色的好心态让侍女们的情绪亦舒展了些,“小主说的是,永和宫在圣祖一朝曾是孝恭仁皇后的住所,想必您也能沾染些福气。”
郁宛笑了笑,并未接话。德妃确实运气不错,可自个儿不惜福那就没法子。
她倒没指望生出个继承人啥的,只盼能在宫中平安终老——不敢与乾隆争寿数,好歹不能差太多罢?
现在她也觉得美妙的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而已。
郁宛见那侍女容貌清秀,嘴甜讨喜,便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虽不能像电视剧里那般携从小伺候的仆婢进宫,好在内务府挑的这几个都不错,放眼望去跟水葱似的。
侍女脆生生的道:“婢子唤作新燕,小主唤我燕儿便好。”
另一边的侍女跟她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打扮也雷同,郁宛便打趣道:“你呢,难道唤旧燕?”
那位眼角抽了抽,“回主儿的话,奴婢名叫春泥。”
糟糕,暴露智商了。郁宛摸摸鼻子,恍惚记起唐诗里有“谁家新燕啄春泥”一句,看来内务府的人都挺有文化,起名还知道用典。
草原上就乱叫一气了,什么狗尾巴花兔尾巴草应有尽有,反正翻成蒙语差不多。
为了掩饰尴尬,郁宛赶紧指挥宫人们铺床叠被,好在春泥也是个晓事的,默默干活而无二话,叫郁宛都恨不得赏她几锭银子褒奖她的勤劳,好容易按捺住了——她这趟进宫带的活钱不多,尚需省着点花,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且也不能单赏春泥一个,开了这个头,其他宫人少不得都得有所表示。掂了掂腰间微薄的荷包,郁宛决定当一回吝啬鬼地主。
午后便有旨意传来,皇帝封了博尔济吉特氏为多贵人,郁宛不太明白这封号的含义,是说她年岁多?阅历多?
但总归贵人是个好位份,郁宛也懒得深究,而是欣然领旨,又赏了那传旨太监一锭五两重的大纹银——这个是必要的花费。
眼瞅着永和宫上上下下都来道喜,郁宛也只能忍着心头滴血,各自赐了几钱银子,礼轻情意重,她也只能表示到这份上了。
不过跟下人菲薄的薪水比起来已然算得巨资,故而人人皆是眉开眼笑。
唯独郁宛翻看着空空如也的荷包,长长吐了口气。在宫中混日子,光节流是无益的,还得想法子开源——这个么,就只能从冤大头乾隆爷身上使劲了。
正在养心殿批奏折的乾隆重重打了个喷嚏,李玉忙奉上精心烹煮过的菊花茶,既能降火,又驱风辟邪。
正好敬事房送了绿头牌来,一众新进宫的小主自然排在最前列,那总管闻弦歌而知雅意,谁不爱新鲜呢?这宫里也该换换样子了。
对于这般自作主张,乾隆本有些恼火,可谁叫奴才皆忖度他的心意办事?他自个儿不像个柳下惠坐怀不乱,也难免旁人误会。
京中的可以先放一放,至于那几位蒙古来的……乾隆的手指在半空虚虚游走,到底落定在那块写着多贵人的绿头牌上。
达瓦达什部的德穆齐塞音察克不及根敦驯顺,他的女儿自然也需要敲打敲打。与之相对,勒扎特部族更适合褒奖皇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乾隆的信条一贯如此。
再者,他也想探个仔细,晌午那会儿究竟是错觉,亦或者这女子真有何特殊之处?
归根结底是不甘心。
他今年也才刚满不惑,怎轮到她一个三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来嘲讽了?
李玉见皇帝出神,只当他为多贵人的风采倾倒——该说不说,这女子虽年岁老了些,相貌比之其她几个尤为出色,也难怪陛下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