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饭并不丰盛,炒青菜、西葫芦炒腊肉和冬瓜汤。九吃得狼吞虎咽,好像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一样,要了两碗饭,冬瓜滚进嘴里化开,怎么也吃不够。
她看见九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法,似乎被感染了,也多盛了一碗饭。这几天吃得新鲜,酥甜的青菜配上热气腾腾的冬瓜,加上咸鲜的腊肉,吃到后来胃口确实被打开了。
九吃完漱口,出来后随口说,“我去换衣服。”
“你等下。”她想到九的伤口,皮肉伤几乎都在正面,伤药能自己处理。但全身大大小小的骨折和淤青等,放他自己换衣服没法放心。
她将脏碗筷放进水池,洗手,擦一下边甩水边说,“我给你去拿件新的。”
九眉间不虞地沉了沉,“我自己能处理。”
“我知道,是我担心你。”傅萍朝他温和地笑了下,“你等我一下。”
她进卧室翻出一件最新的男士衬衫,出来却发现九已经进房间了。自己一直知道男人要强,但在房门口踌躇片刻,捏捏手中的衬衫,还是推门进去了。
意料之外,没听见暴怒的咒骂声。
九只是停下动作,回过头来静静看着自己。
整个后背密密麻麻都是泛白的长疤,腰间有一块碗大的烫伤皮肤,比起炭色的皮肤,更加偏黄,边缘凹凸不平,隐约似乎刻着一个数字。
而他半侧腰肌,前面上过药的豁口因为呼吸牵动,隐隐又要开裂。她看着隐隐作痛,九只是面色发白,冷汗从额间滑落,但依旧缓慢匀速移动着手臂。
“我说了,我不需要帮助。”他咬字过于铿锵,将发抖的牙齿压制住。
傅萍走上前,九右臂已经从t恤里钻出来,左手抓住她,似乎在暴怒边缘,稍一用力就能将自己的手臂折断,“你要干什么!”
但莫名,她并不害怕。
“我要保证你的血不会染在衣服上。很难洗的。”她叹了口气,稍稍扭动手腕,竟就从那钢钳般坚硬的力量中钻出来,“不要动,家里洗衣液也得买新的了。”
九依旧静静盯着她。
越看清伤疤,她对九遭受过的事件猜测更加难堪。
薄薄一层t恤贴在身上,她总觉得能直接撕开。伸手抓住堆积在九右颈的衣服,她将手轻轻按在男人的后脑勺,九的头发蓬软而温顺,跟本人完全不一样。
想着这个,她突然有些想笑,但一低头,看见九阴恻恻的目光。
“马上马上。”傅萍立刻回神,缓缓拎起衣服,将其从九的头顶套过去,然后弯腰抬起九的左手臂,将落下来的衣服拿走。
她习惯性一抖t恤,几下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然后转身去拿床边的衬衫。
九的目光跟过去,忍不住耸了下肩。刚才傅萍弯下腰来,温热的呼吸就打在他左肩上,原本似蛇一般钻在骨头里的痒痛有一瞬间的消失。他呼吸间似乎能闻到傅萍的味道。
“这件?”傅萍将衬衫抖开展示样式。
九立刻撇开目光,喉结滚动,不说话。
“反正家里只有这件了。”傅萍笑了笑,在他身后蹲下来,小心地将九左右手穿进去。然后站起来,将衬衫挂在他耸起的双肩上。
“转过来,我给你系扣子。”
九转过身,傅萍与自己距离不过一掌,他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但傅萍神色很严肃,或许因为长期照顾卧病在床的公公,不扭捏,十分熟练。
“你可以出去了。”他咬了咬牙,下颌骨微动。
“可是”傅萍手上动作加快,想赶紧将扣子系完。
“我说-”这次,九的声音冷得骇人,“你可以出去了。”
她依旧没听。
九直接站起来,猛地动作,傅萍向后一倒,双手撑住才没坐到地上。他双眉担忧地一皱,但依旧站在原地,出声时挣脱了控制,“傅萍,我不是需要你照顾的病人!”
傅萍默默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转头出去了。
门被轻声带上。
九站在原地半晌,颓然倒在床上。肩头一道小口裂开,他感觉到肉直接接触空气,凉飕飕的,且随着每一次动作,裂开的伤口都似乎又再进一步撕裂的感觉。常人或许会因此感到恐惧,九却只是躺在那儿,暗红色的血沁出来,在被子上洇开。
剧烈的心跳让他陷入了茫然的恐慌中。
嗡——嗡——
他伸手摸出手机,点开接听,然后转动手腕丢到耳边。
“喂,请问你是何故妻子的弟弟是吗?”
九抿了抿嘴,“是我联系您的。何故的父亲在几天前去世,但他身在外地出差,我们这里有些忙不过来。虽然姐姐有说你不会回电话,但我还是唐突打来了。”
对面沉默了会儿,“可能是她没有说清楚,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九皱了下鼻子,他知道沉默代表的犹疑。
“当然,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否能见一面呢?这里有些东西,我想还是需要您亲自过来处理一趟。”九刻意停顿了半分钟,对面却没有打断他,“当然,我不会和姐姐,或是您母亲说起,只是有些事还是处理了比较好吧。”
对面又是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好的。我现在人在海市,我们在哪里见面?”
海市?
“我也在海市,您离哪边比较近?”
“等下,我现在有件急事。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对面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
“好的。”
挂断电话,九坐起来,发了会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