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是因为爱,因为那时候笃定丈夫值得依靠、是个好归宿。
而辞职备孕回归家庭,是因为想要给予孩子最大的照顾与陪伴,加上丈夫升职忙碌,家庭需要更多精力维护。没有人要求自己这么做,都是下意识追随着老一辈的‘规则’。
那时候也没人阻止自己放弃事业,甚至于坚持工作反而遇到更多阻力。
于是轻易地做出决定。
傅萍一直很迷茫——潜藏在‘随便’底下的无数看不见的红线,无人教过但似乎她人都明白的女性生存规则。
她小心翼翼地不想露出破绽,敏感地绷紧神经试探他人,以至于总会不合时宜地做出‘奇怪’的行为。
丈夫称之为‘焦虑症’,而事业将她称为不听劝诫自找后果的‘全职主妇’。
而如今一声叹息,傅萍隐隐意识到:社会隐藏在迷雾背后,张开巨口,随时准备吞噬自己。自己已然分化成了丈夫偶尔回的家中,一件需要却没有存在感的家具。
“吴万总同我说起你,说要不是当初你放弃了升职机会,他不会获得如今的成就。”女人朝病房里瞄了一眼,“公公是脑梗?”
傅萍伸手,“嗯。其实他一直很努力,能得到如今的成就,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我怕细菌传染给你。”女人摆手拒绝回握,“吴万虽然谦虚,但我还是想来见一面你。他当初因为你辞职,说了许多浑话,一直没面儿向你道歉。我在这替他跟你说句对不起。”
九看向傅萍,既觉得这些语言艺术无聊得紧,又自不觉担心会不会伤害到傅萍。
“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记不太清了。”傅萍不想多说,不愿原谅。但话递到眼前就不能说‘不行’,于是只好含糊过去,回身想进病房。
“毕竟是他的错,这么胆小。”女人却非得拉着她聊两句,似乎责怪吴万更能彰显自己的特殊一样,“这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给我打电话。”她将名片递过来。
傅萍接过,忍不住摸了摸,纸张的手感很好。
“这层,大家都挺难的。患病的人也不好受,有时候脾气爆了些,你一定要找些方式排解。”女人看向病房内,目光流露出医生的悲恸,“生病这件事,是一家人的痛苦。”
傅萍没有回答,默默将名片放进口袋。
待女人走了,傅萍站在病房外捋了捋自己浮躁的发丝,目光呆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兀自问道,“你后悔吗,当年离家打拼?”
九上半身靠在墙上,杂乱的刘海落下来,遮住眼睛与流转的迷茫。
“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那时候没得选。”
傅萍转过头看他,眉毛不停抽动,犹如一台出故障的机器濒临崩溃的边缘。走廊两边走过内科医生与垂头丧气的家属,床头嘶哑难听的铃声与急促的“滴滴滴”,一切都令人沉默。
他蓦地想起楼下的急诊室——
坐在拥挤的银色椅子上的人们,捏住病例单迷茫四顾。极速推过的病床上生死不知的伤员,害怕的求助、哭喊,生命处于死亡边缘,迸发出强烈的生。
而此处,人人在沉默中,逐渐深入死亡的泥潭。
“是啊,没得选。”她呢喃一句,便回到病房。
这时,九察觉到身后有人刻意接近。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待人近至一步迅速转身,尚没有看清来人抢先说,“诶,是谁叫我吗?”
方远秋。
他不愧为记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寒暄两句后将傅萍叫出来。
“你好,是有什么事吗?”傅萍局促问道。
“是有些事。”说这话时,他瞟了自己一眼。
傅萍会意,对他说,“你先进去给爸削个苹果,等下我们就要回去了。”
九柔和地应下,进病房给两老削苹果。
腰部的伤好了大半,偶尔还是会发痒。他坐在病床左侧,面对病人,也能直接看见门口的方远秋。
婆婆不敢打扰他,更多是攀谈,希望为自己儿子说两句好话。他敷衍地应下,眼睛则盯着方远秋说话时开合的嘴,大致推测出内容。
“你之前不是说要给公公安排单独病房么。之前资源紧张,我去问了问——算是有一间,但价格实在太贵了。”
“不麻烦,小秋很喜欢你,总嚷着说下次还要来找你玩”方远秋犹豫了,支支吾吾说了一堆没用的音节,“就是,我上次看到算了。”
“没什么。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你丈夫弟弟曾因诈骗入狱。”方远秋解释了自己不是刻意去查,而是过去碰巧听同事说起过这件案子,“反正,你小心点。”
傅萍似乎情绪激动的说了两句。
“我不是恶意推测,只是作为朋友跟你说明一下情况。”
后边的解释不用再看。
九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又松开。他将小刀放到桌子上,手一别,将连成串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然后一刀刀割开苹果肉,将处理好的水果交给婆婆。
婆婆殷勤道谢,他笑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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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时,九正巧与前来查探的林警官擦肩而过。两人四目相对,林警官下意识礼貌地点了下头,他也回以点头示意。
视线却以最快速度扫过林警官腰间、步伐、手,最后落回眼睛。
是警察。
回家途中,他随口问道,“刚才方记者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帮我换了单独病房。以前公公睡走廊,也是他帮忙换进里面的。”傅萍回道。
“是么。”
进了家门,铺面而来一股玫瑰香气。
他定睛一瞧,发现花瓶中原是一个花苞的玫瑰,开了一个小口。汹涌的香气从中涌出,四散在家中的每个角落。
那只黑猫依旧不见踪影。
“我来吧。”他撩起袖子说,“你也看见我手艺了。”
“是。”傅萍竟浅笑了一声,叫他有一瞬间愣住。想起每个孩子刚孤儿院时,脸上还会露出的那种天真的笑容。后来,就只有直面死亡时,嘲弄的笑了。
“等下,我给你拿。”傅萍今天突然变得很好说话,直接进房间将菜谱和笔记摊在饭桌上,“我都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