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町小筑的特色之一,便是在席间会配有乐器演奏、评谈戏曲,全凭食客的喜好和兴致,就像古代的皇帝翻牌儿,充满了仪式感。
这是说的好听,要说不好听点,只要有价了,没什么不能卖的,不然怎么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身材长相一个比一个强?来这的人都自认深谙其中的门道,肆无忌惮的并不在少数。
她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回绝,陈馥默了片刻,识趣的拿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她尝不出什么酱香浓香,只知道一股子辛辣跟刀子似的割过喉头,让她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陈馥算得上是一个美人,秀雅的眉眼与身上的旗袍相得益彰,别有韵味。
但明显,比美人风光更让人感到兴奋的,是美人落难、还有美人吃瘪。
“好。”邀酒的那人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双手随意的拍了两下。
方才曲子奏毕都无人鼓掌,这时却有人跟着稀稀拉拉的鼓起掌来。
“陈馥是吧。”那人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言出必行,当着面就将名片上的电话输进了手机里,拨出。
手机在暗袋里开始震动,陈馥着实没想到还能来这么一出,这才认真端详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眉浓鼻挺,无论是样貌还是穿着,在这一桌人里已经算的上是出众了。
“不存我号码?”男人刻意低着的嗓音,即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毫不掩饰的制造旖旎气氛:“我叫许柯。”
“许总,存好了。”陈馥眯着眼笑,以免被他手腕上金灿灿的劳力士给闪到。
这些调笑像是证明众人志同道合的引路石,能让他们后面的事儿谈的更加的顺利。
陈馥从幺捌包厢出去的时候,正巧碰见隔壁出来的宋忆,两人相视一笑。
“完事儿了?”宋忆换了手拿琴,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老样子。”虽然都没做什么,但陈馥还是感到有些疲惫:“学姐,我好像还是没能适应。”
樾町小筑招人的标准非常高,除了才艺特长,对身高长相都要经过多轮的对比挑选。
可即便是这样,仍是抵不住高于同行一大截的薪资报酬,多的是人想挤进来迈上这条捷径。而宋忆是陈馥大学里高一届的学姐,当初能来樾町小筑,还得多亏了她的担保和引荐。
“谁说不是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宋忆表示理解,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你妈还不知道呢?”
“她要知道我就完了。”陈馥耸了耸肩。
就算再给唐茹之十个脑子,她也绝对想不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乖巧柔顺了二十五年的女儿,现在会在一家饭馆子里卖艺。
“那就瞒着,我帮你!”宋忆狡黠的眨眨眼:“这里来钱快,等你的琴行开业那天,你爸妈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要说宋忆,之前在学校也是院花级别的女神人物。
两人学的都是柳琴,宋忆却还能用这样冷门的民乐找到快速变现的途径,更不说她还能做到完全放下身段,在樾町小筑做的如鱼得水。
她远比自己果敢,比自己坚定。陈馥看着她那明媚的脸庞,只觉得赏心悦目。
宋忆说过,她们俩在这里属于清流一派,不仅专业扎实三观还端正,何况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没什么可丢人的,人人都只认结果,只要结果够好,哪怕是过程坎坷,到最后都会变成里程碑的奖章,让个人履历变得更加丰富。
“明天晚上…我可能得请假。”陈馥迟疑开口:“我妈让我去吃饭,我就担心对你会有影响。”
她本来就是瞒着所有人来这里上的班,所以这两个月来难免会遇上各种突发情况,而宋忆是她的担保人,说不定会因此受到波及。
“没事儿。”宋忆无所谓的摆摆手:“说好了,有我在,凡事你放心。”
她怎么可能放心。
短短一天而已,时间却变得格外漫长。
那分明,本该是一段阳光明媚的大好时光。
少年修长的双腿交叠搁在课桌的边缘,抵得凳子跟着悠悠晃荡着。阳光洒满了他的侧身,给他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班上的同学们簇拥着围了一圈,众星捧月般热闹非凡。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他一字一句的念着手里这张粉色信纸中的内容,突然生生顿住。
随后,像是再也憋不住而肆意笑了出来:“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这谁啊?”坐在一旁的余竞笑的浑身直颤:“最了解你的人?不会是你妈吧?”
“我看你干脆认她做妈吧。”林逸淳笑骂,直接将信纸扔在了他脸上。
班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并没有人注意到窗前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馥驻足在小区门口,脚底愈发沉重,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阴暗的墙角,陪着她的只有羞愤和懊悔。
这便是林逸淳留给她的最后一面。
后来林家搬去京城,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懵懂无知的情愫也好,恼羞成怒的不甘也好,都随之翻篇,消散的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模样呢?如今陈馥二十五岁,林逸淳…二十六岁,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但越是在纯真的年华,污点就越会像白画布上的黑点一般挥之不去。
而这里,就是林家在a市打点的新住所。陈馥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区——江洋畔建成不过两年,房价却稳居a市的顶层水平。
段阿姨约的吃饭不是在别处,正是在她的新居。
但目前最令陈馥尴尬的是,保安不让进。
“不让进?哦你段阿姨是说这小区管的严。”唐茹之还沉浸在姐妹久违的温居活动中:“逸淳说他去接你,你等等。”
“不…”陈馥刚想说不用了,却不料电话突然换了人。
“你在北门吗?”全然陌生的男声从那头传来,带着与初夏如出一辙的纯净清朗。
陈馥顿时怔住,仅凭下意识回答:“是…是的。”
“嗯,知道了。”他欣然应下:“你等我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