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庭花那刻的状态并不好。

在听到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她长相厮守的时候，那眼神便不再清澈。

有些虚弱地扶着床尾的栏杆，坐到病床末端后，沉重地低下了头，带着沮丧的口吻说：“我爱他，我爱韩飞，很爱很爱的那一种。我……”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蓄力，最后，又泄了力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轻轻摇着头苦笑说：

“……我真的，呵，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种付出的感觉，想为了他付出自己的全部，钱也好，命也好，都可以……然后，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见了面之后又想把他拉进心口窝里来不让他走。那种感觉又难受又幸福。”

她说着，慢慢转头，用一种浑浊且抑郁的目光看向费城向，“但我不是见到韩飞好之后疯的，而是当魏正仁死后、当你不再正眼看我、当你满脑子里都是怀疑的时候，我才就开始慢慢崩溃了。你不跟我离婚，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分割你那庞大的家产。你年纪大了，身体有病后也不再需要女人；你经历过你前妻的背叛，经历过魏正仁的事情之后，你也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正常，回到家后却对我冷暴力对待；呵……我真正的疯，都是你费城向逼的……”

我感觉司庭花的抱怨已经开始要拉不住了。

但是，我选择不多嘴。

这一切总该要说清楚说明白的。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司庭花整个身子侧过去，像是落在单架上的一直鸟儿，盯着费城向那张苍老的脸说：“要不要我从头给你讲讲我跟韩飞之间的故事？要不要听听我是怎么一步步爱上韩飞的？”

“该死的家伙……”费城向低声一句。

“该死的是你啊……你怎么不看看你生命的最后都留下了什么？连你自己的亲女儿都跟你反着来，你也没有好好想想你自己这一生都做了什么？……刘相国让韩飞勾引我的事情你是忘了吗？那是你多好的兄弟啊？还有元老何锋润，他帮着你侄子一起挖你的墙角，那是多么和谐的一幕！？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你仔细想过吗？是因为我们不是人吗？错了！是因为你费城向满脑子里都是自己，你无情无义！！”

“呵……无情无义？”

“你前妻怎么死的？你前妻的情人怎么死的？魏正仁的死你敢说你没有任何关系吗？费晓是你唯一的女儿，可是她恨你恨得跑去国外一直待到现在才回来！曾经的你把万顺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是，你发现我们这些人都背叛你之后，临死之时宁愿给徐家合并也不给我们！你以为徐家人就不会背叛你吗？你说我是个疯子？你费城向才是最大的疯子！！”

费城向听后，昂着头，头心顶着墙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心跳仪上却很是平稳，似是早已经看透了这些事情，也早已经放弃了这些东西。

“好啊……好啊……真好啊……”费城向捂着额头，“笑”着说。

冬日的夜来的快，

恍惚间外面已经一片夜的浓。

司庭花的喧嚣过后，房间里的灯光都显得有些刺眼了。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

他忽然说，带着丝错不及防。

我看向司庭花，司庭花的眼中也带着好奇。

毕竟，费城向是那种从来不肯与人掏心掏肺的人。

而此刻的他，却像是要吐露心扉了。

“可能是因为穷吧？当时我妈生下城钱之后，月子没坐完就跑了。那时候我四岁，和我父亲追出二十里路去，都没追上。母亲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我至今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那么狠心？”

他说着，眼角竟也泛出了泪花，“母亲跑了之后，我父亲就开始酗酒……喝醉了酒之后，说就撕扯着我的衣服领子，大声地冲着我吼：“女人！女人！你以后要有了女人，就把她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就是死了也得给我拴住了！懂不懂！懂不懂！！”……他吼得很大声，以至于他死后很多年，那些话，那些阴影都一直在心里。啊……我啊，我其实是一个对婚姻充满恐惧的人，所以我才那么晚结婚。结了婚后我怕我的钱不够多，就拼命地挣钱。但是，但是我又怕钱被女人带走，又拼命地护着自己的钱！我……哈……我这颗心啊……等我死了…等我死了，我一定要到去问问我阴间的爹娘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哈……”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司庭花说。

“我说什么？那是从骨子里冒着烟的深刻啊……”

话语间，他眼角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很深很深啊……深得想让你抓住所有的东西！不能放手的！一放手就跑了……然后我拼命地抓着！我红着眼抓着！我死死地抓着！！”

他躺在床上攥紧了拳头，盯着自己那颤抖的拳头，随着眼神慢慢落寞失焦，拳头也慢慢松开，继而那手失重般地垂下去，低声苦笑说：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我的人生啊……哈……笑话啊……就笑吧……”

他最后干哑的声音，在空静的房间里回荡着。

像是荡去了他的童年，拿着随父亲追母亲的时刻。

外面夜色渐浓，仪器不时的嘀嘀声像是时间的马蹄，不停地向着夜深前进。

病房里的沉默，

有种特殊的死寂。

在死亡面前，很多所谓的大事都被缩小。

我摸了摸口袋中的结婚证。

但是，只是确认它还在不在，并没有拿出来。

直觉告诉我，

这个时候不适合拿出来了……

“再改下遗嘱吧……”司庭花忽然说。

“怎么改？”费城向问。

“我什么都不要了。”司庭花轻声说。

费城向听后，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仰躺在床头，发呆似的看着天花板，未出一声。

空气再次凝固一般。

“叮”的一声。

我的手机短信，打破宁静。

看到是荀雨的信息时，我轻轻点开：

“费晓割腕自杀了！费鹏拦着不让救！你快想办法救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