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监控画面里,屋外停着一辆七座轿车,熄了车灯,前挡玻璃后坐着两个人,轻易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的身形,他们在车内坐了好一会儿,阿随猜测是她突然关了灯,导致他们先前的计划有变,至少无法再以敲门的方式进来。
以防万一搞出乌龙,阿随还是决定先观察个几分钟。
然而当她等到副驾门推开,走下来个近一米八个子,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从主驾下来的男人更是比女人高大半个头,虎背熊腰的架势,这种身高上扑面而来的压制,她再也绷不住了。
当男人给女人打手势上前,男人则绕出监控范围的时候,阿随无声骂了一句脏话,当机立断给罗文作拨通了电话。
不是她不相信挪威警察,实在是这个地点和普通外国人的身份太尴尬,交由罗文作报案比她亲自拨打电话可能效果更佳。
就在电话拨打出去的瞬间,正门传来门铃声。
幸好下一秒,罗文作便接通了电话,她极快地三言两语描述当下的情况,又害怕,“是不是沈……”,罗文作打断她的话音,“一层有个杂物间,知道方位吗?”
“知道。”她飞快地回答,便猫着身体从桌底下爬出。
“杂物间有一扇通往地下酒窖的门。”罗文作边说边指示旁人报警。
从那被打通了间隔的三层书房到杂物间,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直接打开门离开房子内部,直走到对面那扇门,统共只有两米的直线距离,关上门右转便是杂物间。二是爬上一道楼梯,穿过卧室再下楼,杂物间就在卧室楼下。阿随选了第二条,绕是绕了一些,可没有人会选择第一条。
门外那人摁过几次门铃后,似乎不再有耐心,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开门,没过多久便传来密码错误的提示声。
阿随是丝毫完全听不得这种声音在此刻响起,难免带了点哭腔,气声道:“在开门!”
“没关系。”罗文作似乎在走路,有风擦过的声音,声色却依然泰然处之,“打不开的,三次过后就会报警,他们应该会被吓跑。如果他们只图钱财,听到警报响就会走,你听话一点,不要瞎害怕,知道吗?”
说得轻巧。
手无寸铁,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害怕。
正当她也想劝自己放宽心,没准真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对过路入室抢劫的平凡男女,听到警报声响起后就会吓得逃窜,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直奔进杂物间,闭塞的灰尘味道扑鼻而来,厚重的地毯吸收掉绝大部分声音,身后却传来电子‘嘀’的一下。
门弹开了。
阿随倒吸一口气,无声地张了张嘴,轻声关上杂物间的门,飞快地直奔楼道,返身便关上楼道的门,闪进酒窖,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的灵活,像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平凡的夜晚,突如其来的就征服了自己的四肢,只身闯入一片酒池中,浑身上下被腥甜的酒味萦绕,浸透。
确定门都关室了以后,阿随才气声抓狂:“不是说了门不可能被打开吗!她就打开了!”
话筒的另一边,却是很淡定地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却很清晰,那边很安静,仿佛置身于寂静的长廊中。
“到酒窖没?”
“到了。”
阿随说完,突然捉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的不对。
“你刚在骗我?你说门是打不开的!”
“这很重要吗?”那边传来车开锁的声音,“酒窖的门他们打不开。”
“你已经没有任何信誉了。”阿随后怕着,又补充,“至少在门这方面!”
阿随猫着腰寻了一处对角的角落,在地上坐下来,从瓶与瓶,桶与桶的缝隙紧盯着门,又问:“他们到底是谁?怎么就能开锁了呢?”她话音一顿,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回来后没反锁门……当时太急了,而且我一直习惯于睡前检查门锁……”
罗文作没吱声,约莫是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其他的都没必要说。
酒窖一时间安静下来,她蹲在这,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不知道那对男女进来后做了什么,长久的安静使她坐立不安,好在罗文作没挂断电话,话筒那边,传来轮胎疾速转弯的刺耳声音,紧接着又是踩油门加速的动静。
“你……”阿随想问他在干什么,又对现状茫然,好像除了等待他人援救,就没有其他能做的,可越等,越被动,万一来不及呢?可比起别的……她垂下眼睑,“下雪了,你开车不要急。”
罗文作却说:“不是我在开车。”
声音很淡,没有一丝波澜。
阿随抱着膝盖,大鱼际托腮,心想着他似乎越遇到事情的时候,声音越没有感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出来,刚想开口,便被罗文作转移话题。
“上回说到女孩遇险,养父母都不愿意救她,鼓励劫匪撕票,接下来的故事是什么?”
阿随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表情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半晌才没好气道:“她父母没有鼓励绑匪撕票,他们只是不想牺牲更多的而去拯救渺小的!”
“有意思。”罗文作说,“所以你认为她父母是对的吗?”
“一半一半吧。”阿随绞尽脑汁以正常人的角度回答他的问题,“错是肯定错的,没有道德,但人本身就是自私的,他们报警了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如果你是那个女孩,你会怎么想?”罗文作一边看着平板上监控的内容,注视着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夹克里掏出了枪,他也跟着摸出枪,开始上子弹,装弹匣。
“我?”阿随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陷入了沉思,须臾才缓缓开口,“这么说吧,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大前提,首先女孩是养女,她在家庭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亲生女儿,底下还有一个儿子,至于为什么有亲生的却还要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可以当作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至少在领养女孩的时候,这对养父母是善良的,事实上他们在养育女孩的十几年间,也没有虐待过、亏待过她,他们给了女孩一个温暖的家。可惜后来生意失败,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到女孩长大,家中已到贫困地步,要维持家庭生活,又要开支两个已经一脚踏进棺材的老人的医药费,我想他们在放弃女孩,选择亲生父母的时候,也有过痛苦的瞬间。”
“那么现在前提有了,假设我是女孩,按照我的思维——因为我的家庭教育方式跟她不同,所以我的决定也会有所不同。”阿随想了想,才继续往下说,“我不会责怪养父母,他们本来就不欠我的,他们将我养育成人,改变了我一开始的人生轨迹,给我吃穿用住,比在福利院的拮据生活而更富裕的生活,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在福利院长大,我甚至没有好的教学资源,指不定在初中九年义务之后就辍学。”
“如果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过自己的勉强够得上小康的生活,二是用两百万甚至借高利贷去换取一条人命,但紧接而来的是无比贫穷,家中父母断药,面临死亡的选择,如果我是养父母,我会认为这很造孽,但如果我是养女,我会表示无所谓,但也许会恨吧,恨为什么我的生父母抛弃了我,恨好歹亲人一场,相处十几年,他们做的如此决绝,没有缓冲的余地……”
罗文作似乎被她给出的理由说服了,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又或是本意就是转移阿随的注意力,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又问她:“所以女孩被撕票了吗?”
“唔……”
真巧,她今晚上才想出了第二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