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酌流霞尽少年,宜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荡影无坚壁,银海光摇欲泄天。
黾勉添香还裹足,艰难临境又凭肩。
听郎啐语和郎笑,丐你温存一霎眠。
美人睡
杜蘅
罗家夫妇太轻狂,如许终宵一半忙。
晓起自嫌星眼倦,午余犹觉锦衾凉。
朦胧楚国行云境,摇乱梁家堕马妆。
耳畔俏呼身乍转,粉腮凝汗枕痕香。
美人谑
紫菱
盈盈十五惯娇痴,正是偷闲谑浪时。
方胜迭香移月姊,绣裙围树笑风姨。
申严仲子三章法,绌数诸姑百两期。
何事悄将巾带里,教人错认是男儿。美人病 碧藕轩狄娘
悄裹常州透额罗,画牀绮枕皱凌波。
原因忆梦成消瘦,错认伤春受折磨。
剪彩情怀今寂寞,踏青意况久蹉跎。
儿家夫婿谁知道,减却腰围剩几多。
美人浴
稻香
秋炎扶梦倚阑干,小婢传言待浴兰。
条脱渐松衫半掩,步摇徐解髻重盘。
春含豆寇香生暖,雨晕芙蓉腻未干。
怪底小姑垂劣甚,悄拈窗纸背奴看。
美人歌 碧藕
雍门三日有余声,不为骊朐唱渭城。
子夜言情能宛转,罗敷诉怨最分明。
朱唇乍启千人静,皓齿才分百媚生。
谱尽香山长恨句,听来真与燕莺争。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绝。英阳道:“妹妹到底是红旗报捷,支颐静听,抱膝遥看,画出坐像,当冠于诸作呢。”兰阳道:“姐姐之『琵琶空占影』、『环 不闻声』,正是出类神语,贾娘之『花阴』、『月影』等句,俱是妹妹不敢仰望之语。倒来以不免俚语之句,让为一头么。”正如此评来,丞相忽然入来,见了大家都会花笺满前,笔墨淋漓,笑道:“公主如是高兴,有此诗会,不使学生闻知,可乎?”众人一齐起身相迎。英阳道:“今日兰阳自为东都主人,妾等不过应命而已。”因以贾孺人之立为社长,白、沈两娘监场、誊录一事,一一说道。
丞相称赏,坐下,次第看过,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评美人坐第一,美人醉、美人立为第二、第三。其次,便是步、忆俱佳。总是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新,不落前人之套。前者我与周京诸人,为咏物中各出名目,今为写景中又别出名目,岂不倍胜他么?”大家听说,俱各谦让。丞相道:“如此胜筵,何不畅饮?社长、监场,当有罚的。”贾孺人、白娘子一时俱道:“有的是酒,肴膳齐备,如何罚了?”随命老妈、丫头们端上午膳,丞相一同畅饮,用过,撤过家伙,献茶漱口毕,又各各散坐。
二门子报道:“谢吏部、郑太常两老爷临门。”丞相起身,出外迎接。大家站起相送,又各自歇息。
兰阳向桂娘道:“诗已完社。桂娘又把那个好酒令说出来,另不俗套罢。”桂娘答应道:“业已准备了。”因于自己荷包里取出骰角,置于席上。众人看时,只是四颗骨角骰子,上面鎸的并非红绿点数,乃是一面鎸着两个字。每骰六面,共十二字。第一颗骰子上,鎸的是“公子、老僧、老妇、屠沽、妓女、乞儿”十二个字。第二颗骰子,鎸的是“章台、方丈、闺阁、市井、花街、古墓”十二个字。第三颗骰子,鎸的是“走马、参禅、刺绣、挥拳、卖俏、酣眠”十二个字。掷下去,合成六字成语,乃是:公子章台走马,老僧方丈参禅,少妇闺阁刺绣,屠沽市井挥郑,妓女花街卖俏,乞儿古墓酣眠。
行此令时,若掷出本色成语者,合席各饮一杯公贺。若掷出参差综错名目时,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之轻重,以定罚酒杯数之多寡。
第四颗骰,乃是令底,也是六面。一面也是两个字,鎸的是“拇战、觅句、飞觞、雅谜、笑语、泥塑”十二个字,与三颗色骰一齐掷下。如色样参差,受罚酒若干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战,受罚者将罚酒,与同席一人拇战猜拳,负者饮酒。如遇觅句,受罚者将罚酒放在面前,自己席上生风,或诗词、或文、或成语说一句,恰当的免罚,通顺的减半,不通的加倍罚。如遇飞觞,受罚者将罚酒随意飞与同席之人代饮。
如遇雅谜,受罚者将所罚之酒放在面前,自己说一雅迷,着同席人猜,猜不着代饮,如皆猜着,或不能谜者,本人加倍罚。
如遇笑语,受罚者将罚酒放在面前,自己说一笑话,同席人皆笑免罚,皆不笑加倍受罚。如遇泥塑,受罚者将罚酒慢慢自饮,随意指同席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当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状,不许稍动,俟酒饮完才罢,如笑而动者代罚。设此六样,不过为受罚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泼、变通、热闹的意思。
桂娘将酒令讲明,大家俱各欢喜,叫奇称善,愿行。惟有狄娘攒眉道:“我固不饮多杯。如掷的不好,何以克当多杯?”春娘笑道:“妹妹放心,只管掷下好罢。”于是桂娘命丫头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将桌上八人的筷子各取一只,比齐了,在桌上一掼,以筷子出进之长短,定掷骰先后之次序。乃是秦淑人第一,兰阳第二,桂蟾月第三,英阳第四,贾孺人第五,白凌波第六,沈袅烟第七,狄惊鸿第八。
于是丫头、老妈们换上热酒来。
只见秦淑人抓起骰子来,笑道:“我这也不知道掷出什么笑声儿来呢?”说毕,便掷了下去。大家看时,“屠沽方丈走马”,一齐都笑起来。桂娘道:“屠沽非走马之人,方丈亦非走马之地,该罚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战,又笑道:“姐姐和谁猜拳才好?”秦淑人环顾四面,无与猜拳的,慌忙问道:“桂娘,凡受罚人既随意指同席一人代罚,虽是席上八人外,并许么?”桂娘道:“既云愿意,但在面前俱可,何分席中、席外?只不计招致不在前、不面见者。姐姐有何疑问呢?”淑人又慌见冯奶娘坐在一边,乃道:“我就冯奶娘猜拳罢。”遂出指头。冯奶娘并不知猜的什么,只说道:“我这手指头都(月强)巴巴的,不听使了,淑人姐姐可要让着我些儿才好,”说着,二人一齐伸出指头来。
众人看见,冯奶娘出的是无名指,秦淑人出的是中指。众人都笑道:“奶娘输了。”淑人便将跟前的应罚的三大杯酒,送到冯奶娘面前。奶娘便笑道:“我只估量着淑人姐姐一定要出小指,所以我才出了个无名指。谁知道反倒上了当。”说着,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底下就该第二次,兰阳道:“可该着我了”抓起骰子来,笑道:“我掷的不好了,再莫要笑唰唰的。”扔了下去,众人一齐看时,乃是“公子花街参禅”。桂娘笑道:“果然掷的好。虽然不是本色,这却免的罚的。公子到了花街,还想去参禅,这样好公子如何还罚呢?”再看令底,仍是拇战,又道:“不罚酒,也就不必和人猜拳了。倒底是我娘娘,真掷的好极了。”兰阳也欢喜道:“幸而免去十大觥了。”底下就该桂娘掷了。桂娘道:“我可莫要学了商鞅为法自毙,可就了不得了。”说着,便掷了下去,连忙一看,先自笑的动不得了。众人看时,乃是“老僧闺阁卖俏”。大家笑起来,桂娘道:“我这个手真该打了,怎么掷出这个大罚来了!”再一看令底,又笑道:“阿弥陀佛,有这个救命星。”众人一看,却是泥塑。那合座一样人,都捏着一把汗儿,不知他要塑谁。只听桂娘呼的小丫头斟十杯酒来,放在面前。桂娘挽了袖子,端起一杯来,慢慢的放在边,留神把众人一瞟,只笑指那斟酒的小丫头道:“你塑住罢。”那丫头忙的把眼前九杯酒蹴倒三杯了,嗳哟一声:“错了。”桂娘笑道:“塑不住了,快把这六杯酒都给他罢。”丫头慌不攸措道:“我怕不知怎么塑住的。”仍战抖抖不住,合座都哈哈大笑。无奈,丫头之老妈张二家的替他把六杯酒吃尽一口儿了。
英阳看他次序,笑道:“又轮着我了。可又不知掷出什么来了?”桂娘将骰盆推在英阳面前,笑道:“娘娘但掷的好好罢。”英阳笑抓起骰子掷下去,自己先欢喜道:“这个刚刚儿掷出本色来了。快拿酒来,先敬我一杯。”众人围的看时,正是“少妇闺阁刺绣”,大家齐声喝采道:“真掷的上上好。我们这杯酒是要领的。”就先斟一杯,敬了英阳,又每人各饮一杯。桂娘道:“也就不再看令底怎么了。”第五便轮到贾孺人。孺人抓起骰子,先笑道:“我这是凭天赐罢了。”掷了下去,看时,却是“妓女古墓挥拳”。春娘笑道:“好个浪蹄子,想是受了老鸨子的气,跑到坟院里打鬼去了。这还罚酒不罚了呢?”桂娘道:“怎第不罚?掷出妓女来,还要多多的罚酒呢。”因命小丫头斟了五杯酒,前置贾孺人面前。
春娘笑道:“令底这笑语可免否?”桂娘道:“孺人姐姐,可不闻笑话儿同席人皆笑,可准免罚;皆不笑,加倍受罚的法儿么?该姐姐务令同席人俱笑的话来罢。”春娘暂且想一想道:“有一老蛆,在茅坑缺食甚饥,忽然瞌睡,因命小蛆道:『如有送食来的,即来唤我。』不多时,有人登东出恭。争奈那人因肠火结燥,蹲之许久,粪虽出,下半尚未坠落。小蛆远远看见,即将老蛆叫醒。老蛆仰头一望,果见空中悬着一块黄食,无奈终不坠下。老蛆猴急,因命小蛆沿坑而上,看是何故。小蛆去不多时,回来告诉老蛆道:『我看那食在那里顽哩。』老蛆道:『做什么顽?』小蛆道:『他摇摇摆摆,悬在空中,想是秋千呢。』”大家听的一齐大笑。
桂娘弯腰道:“幸而没有痔疮。若有血痔,那可变成紫食了。”众人又哄堂大笑。秦淑人道:“臭轰轰的,也没再说罢,只将五杯罚酒免了。惟白娘子按次掷下罢。”白凌波向贾孺人道:“姐姐可替我看着些儿。”唰的扔了下去,笑道:“是个什么?”众人看,是“乞儿章台刺绣”,乃笑道:“娘子,照我掷的这也没有什么可罚之处。章台虽是游赏之地,岂无一二乞儿?他穿的那鹑衣百结,难道不许自己用针线缝补么?”桂娘道:“白娘又快勿强词夺理了。章台刺绣,独有妓女方可。别人都是要罚的。若依妹妹说,乞儿可以使得。推而至于老僧、屠沽,谁又使不得呢?”白娘笑道:“依桂娘说,罚多少呢?”桂娘道:“不过三杯罢了。”白娘道:“就这样罢。我且看令底是什么?”一看,仍是笑话,遂又笑道:“斟酒来罢,我说笑话。望众人听听,侥幸笑一笑罢。”桂娘道:“水府自然多了好笑话。”白娘道:“水府素无笑话。便有旱地上,有个和尚,道行极深,讲的禅机远近驰名。这日,有个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来拜访。来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稳坐禅牀,并不让坐。狂士不觉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该明礼,为何见客仍旧端坐,并不立起,是何缘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内中有个禅机。』狂士道:『是何禅机?』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听罢,即在和尚秃头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惊痛不耐道:『相公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个禅机。』和尚道:『是何禅机』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说的众人又大笑起来。又将骰盆推在沈袅烟面前道:“烟娘,该你掷了。”烟娘只得抓起骰子来,笑着掷了下去,道:“掷个好的罢。”大家一齐看时,正是“公子章台走马”。众人一时喝采道:“那里掷得本色,首一句真!沈娘今日状元及第了。合席先敬一杯公贺,复各斟一杯饮了,也就不宜再看令底了。”第八才到狄惊鸿。惊鸿笑道:“我掷不过了。赏的已再过,罚的又三五。我掷什么!”桂娘拍手冷笑道:“酒令大如军令。好的、歹的,虽百次过了,各人有各人之当次。鸿娘那里不掷去,掷的上好罢。如掷的歹,宁可酒乏的无罚儿。”狄娘笑了一笑,只抓起骰子,用手合着轮轮磨磨半日,掷了下去,道:“可又不知掷出个什么好的来呢?招众人看来罢。”大家都笑的看时,却是“少妇方丈卖俏”。都大笑道:“该罚十大杯了。”又看他令底,又是笑话。桂娘笑道:“鸿妹妹每以不够饮两杯酒为度。今日快濡首酒泉了。慢慢的饮过,又善说笑话儿罢。”狄娘道:“不但要吃酒,还要说笑话。奉告诸位娘娘、姐姐,往日妹子原喜欢酒、说笑话,今日只好告罚了。”桂娘道:“今日为何不饮不说?况是罚的酒,了不得恕的,妹妹不须乱话。”狄娘道:“并非不饮不说,其中有个缘故。”桂娘道:“是何缘故,倒要明说。”狄娘道:“既是姐姐谆谆下问,我也不得不说了。实告诉罢。”众人倒不诧异,要听狄娘。狄娘不慌不忙,说出甚么实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