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平平淡淡过去了。
这一年中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大概就是时予新和刘洋在郊区的房地拆迁了。
姑父乍一听到要拆迁, 吓得差点昏过去,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买吴胖子这块地!再一听先前拆迁政府给的补偿方案, 他又精神了, 哈哈,老天不欺负好心人。不过, 很快他又焦虑起来:轮到他拆迁的时候,还有这么好的补偿吗?
这么折腾了几个月, 终于拿到赔偿方案了,刘家成心满意足,刘洋却不觉得很高兴, 反而有点惶惑,他跟表妹说, “装修公司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净利是拆迁款零头。那我们做这么辛苦干什么?干脆都买成房子收租好了呀, 旱涝保收。”
余自新苦笑。是啊, 全国房价起飞的时代就快到了。除了提醒刘洋给自己公司职工搞福利贷款鼓励他们尽快买房,还能怎么样?
海市还算好的, 北京更可怕,常在网上看到二手房房主宁愿赔定金也要毁约的事。因为房价涨得快。更可怜的是卖了旧房准备换新房的人,好多现在握着现款却无家可归,有人拼命跟亲朋好友借贷,赶快加钱买房, 实在借不到钱的只能哭了。
刘家成父子商量后给甜水村小学捐了一座图书馆, 剩下的拆迁款学着余自新她们的姐妹资产管理,全买成房子和股票,以后每年拿出一部分出息捐款做慈善。
刘家成跟二姑都觉着, 这笔拆迁款从天而降,不拿出一些做善事怕天不喜。
时予新的拆迁赔偿款余自新和刘雯雯决定全部投入姐妹基金。这几年她们聘请了更多专业人才管理基金,在国内外购置优质资产,各国股票也买了不少,有时余自新还凭着记忆提名几个,投资经理起初不以为然,渐渐惊讶,“余总眼光厉害。”于是更加兢兢业业。
在家乡重修小学后,她们寒暑假之前还会再捐赠一批卫生巾和卫生纸,由李广济这位村支书牵线,直接送到小学附近几个村子,再由村支书的老婆或是妇女主任负责当卫生宣传员,发给每家主妇。
当初宋秋凤提议在村里搞个额外的卫生宣传员是想给李广济一点好处,不图他帮忙至少能别碍事,没想到他儿媳妇宋娥是个热心人,说话办事让人信服,做得远超她们预期。
宋娥当时卫生宣传员半年后,给余自新打电话,说她想借着秋收的机会在村公所搞了次妇女聚会,发月饼,还有有奖问答,问题全是妇女健康卫生常识,答对了就有小奖品,想让时予新赞助。
余自新喜出望外,立刻送物资支持。
之后宋李村的妇女聚会渐渐成了惯例,每两个月搞一次,要么是在村公所,要么是在李广济家里。大家坐下拉拉家常,得知谁家男人打老婆打闺女,宋娥就发动婶子大妈们去这家谈心,看看宋大明啥下场?你也想那样?
学校里有老师,村里有像宋娥这样的热心大姐和婶子,这两年附近几个村里的女孩再没谁初潮时惊慌失措。
但时予新在中学高中设对女学生的助学基金的事并不很顺利。
第一年设立助学金就有人向校长反映这不公平,凭啥她是女的就能拿助学金?应该按学习成绩竞争,谁学习好给谁。
余自新听了气得冷笑,按学习成绩给?家里的男孩在学习甚至在玩耍的时候,女孩在干什么?干农活,做家务。
就像她小时候,要做饭洗衣,要喂猪喂鸭子,农忙起来睡觉时间都嫌少,可宋家宝呢?他连双袜子都没洗过,他写作业有专门的书桌,她只能坐在地上用床当桌子!
上辈子宋家宝硕士学历,她只初中毕业,难道是她智力不如他?还是她不如他用功?
雯雯赌气说,“就只给女生!”
老校长和王老师面有难色。
余自新明白,有些家庭不是穷,是短视,觉得女儿总要嫁人,念了书也不会回馈父母,多一分钱都不想投资在女儿身上,不如早早叫她们辍学去打工,嫁人前那几年工资还能贴补家里。
就跟宋大明李桂香当年一个样。
即使有了刘雯雯和她们姐妹仨的例子,照样有人这么想。
余自新叹口气,“这样,要是家里愿意让女孩继续上学的,除了给女孩助学金,男孩要是成绩优秀也给一个奖学金。但要是不给闺女上学,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跟雯雯商量,看来还得请人去宣传女孩受更多教育的好处。上学后能找到好工作,能赚更多钱。
或者,再开一条路线,在城市里资助出门打工的女性学专业技能。
助学事业做起来千头万绪,打交道的人中还不少是像宋大明这样愚昧短视又极度自私的人。真是份苦差。
办不成自然气得要呕血,办成了,也觉得心酸。
姐妹基金招了好几批人,十个里只有三个试用期过后还想留下。
难。真是难。
可再难,也要干下去。
这年过春节时花姐终于决定从花想容离职,加入新新。新新的彩妆线越做越大,急需花姐这样的人来掌舵。
花姐离开花想容那天,姐妹团专门给她办了个跳槽派对,金姐在大酒店订了间总统套房,用蝴蝶兰装饰,还开了好几瓶香槟,一帮女人又唱又跳庆祝。
花姐喝醉了,呜呜哭,“整整十二年啊!十二年!”越听越像控诉垃圾渣男毁我青春。
余自新扶花姐去厕所吐,安慰她,“这些年也不是全无收获啦!”她所遭遇的种种挫折,在逆境下的执着,还有最后的顿悟,这些全是宝贵经验,全凭自己体验,谁都替不了。
2007年的春节期间,余自新见到了一位故人。
乔自珍。
她去大学对面的丸子店找人,但那一片早拆完了,幸而遇到了原先在隔壁开小卖部的郑姐,辗转见到了宋秋凤,这才在春节时见到了余自新。
乔自珍这几年仍然在g市打工,她攒了些钱后离开工厂,先在市郊开了个早点摊子,后来又在海珠区一间中学旁边租了小店面做煮炒,今年终于买上房子了。
她想提醒余自新,罗志安就要出狱了。
按说这事她见着宋秋凤时说也一样,但余自新感觉到,乔自珍找她还有别的事。
果然,两人见了面,乔自珍苦笑,“我今年没回家过年,为啥?家里给我订了亲事!我怕回去就走不掉了。我改了名字,可是他们每一个还叫我‘引娣’……”她抹泪,“要不是先回家的老乡偷偷打电话提醒我,我还不知道我爹妈给我找了个男人,连彩礼都收了!”
他们说什么?二十七八的老闺女了,还每年往外跑?丢人不丢人?是要嫁给外省人么?那更不行!咱村就没有远嫁的闺女。闺女嫁的远,没娘家撑腰哪行啊?
余自新听得火大,“你跟我都是八一年出生的,怎么就二十七八了?”还撑腰?撑个屁!
怎么算的?乔自珍她们那个地儿闺女兴早嫁,虚岁得多算一岁。
日他先人的。
乔自珍眼圈红红,“我这几年没亏待他们啊,怎么就不把我当个人看呢?幸好没跟他们说我在g市买房的事。”可这事怕是也瞒不了多久了,乔老爹在电话里暴跳如雷,“过完年我就带人去抓你回来!你个下作小娼妇,肯定是在g市有野男人了!”
余自新跟两个姐姐鼓励乔自珍,“不怕。就不信他们在城市里还敢把你绑走!”
大姐给乔自珍传授她的经验,“你先把每月寄家里的钱断了。我当初就这样,谁敢骂我?骂一句扣一百。”然后又问她当地居委会、片警都熟不熟,这些人要经常见一见,搞好邻里关系,有时候呀,近邻比爹妈亲人还靠得住。
余自新担心罗志安那渣滓出狱后找乔自珍麻烦,特意找丧彪帮忙,好言好语,“姐夫,这是我朋友,你可得帮着看顾。”
林通求听到那句“姐夫”笑得嘴角要咧到耳朵根了,“放心,妹妹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表完忠心,他又跟余自新诉苦,“你也劝劝你姐姐,跟我回家见一见家长,总不能这么……这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