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安乂把剑凑到鼻孔前嗅了嗅,抽囊着脸憋住呼吸,转身摸进师傅的竹舍,翻腾出一件压箱底的干净衣服擦干了黑剑,又把所有东西复归原位,若无其事地回到石桌前。
一剑宗之所以为一剑宗,正是因为这把唯一的黑剑,师傅说过,必须爱护这把剑。冬安乂谨遵师傅教诲。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将至正午。冬安乂突然想起小四还没有出来喊饿,悄悄走到小四的竹舍外瞧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小家伙睡得忍不住正香呢,这样也好,现在可没有食物投喂她。
“看来我也要进一次山了,哪怕被师傅骂一顿,呃”冬安乂看向师傅的屋子,心虚地清清嗓子,骂一顿就骂一顿吧,这次当乖宝宝,不还嘴!
穿上盖住桌子的外衫,摸了摸母亲的礼物,冬安乂心情不错,决定雷厉风行一次。记事起,师傅总说蛮荒危险,不让他离开竹林,可他和师弟们日日进山打猎,哪一次不是满载而归?言念君子,温润如玉。老二已经正心境,正是为修身境打基础的时候,亟需一块儿美玉辅助修炼,君子如玉,可不单是说说而已,儒家君子的琼琚与本身性命相关,万万马虎不得,而且这东西一生只能炼制一次,绝对不能更换。师傅们今日迟迟未归,寻找美玉一事的难度可见一斑,蛮荒可是被誉为遍地是宝的机缘之地啊。
准备妥当后,冬安乂愁眉苦脸地盯着绿皮书。放在桌子上不放心,带进蛮荒中怕弄丢,竹舍里说不定会有蛇虫鼠蚁苦思冥想之际,冬安乂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忙地回到房间找出一堆奇模怪样的果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四的竹舍,把绿皮书和食物一起放到了她的枕边,又捏了捏小四的馒头揪,这才缓缓退出房间,向竹林南方跑去。
就在冬安乂退出竹舍地一瞬间,小四蹭地坐了起来,圆溜溜地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哥的绿皮书,贪嘴的大胃王完全忽视了乱七八糟的果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家伙缓缓把绿皮书抱在了怀里,傻乎乎地笑了。
“嘻嘻,妈妈哥哥有妈妈了!”
“哥哥的妈妈不就是我的妈妈嘛!”昨夜,当冬安乂从师傅手里接过母亲的礼物时,小四开心地一夜未睡,不停地在小脑袋里幻想妈妈的样子,但却忍住了和哥哥一起‘看妈妈’。
小四知道,那时候,哥哥不应该被打扰。
小四紧紧地抱着绿皮书,决定在师傅和师兄们回家前都不睡觉了,必须保护好‘妈妈’。
……
竹林南方五十里外,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渎,因其水面常年有落花顺游而下,所以被形象地称之为碧落河。碧落河湍急的流水经年累月地冲刷着两岸,浪花激射如剑,将沿岸的寒石切割得料峭林立,宛如刀砍斧凿一般,正应了名士苏子那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在碧落河水流最急处,有一道巨大的‘波折’,乃是一道百余丈深的瀑布,笔直地横亘在两岸之间,犹如天堑。
今日,在这天堑下方,十名腰挎双刀、黑衣蒙面的男子,站在泥沙走石、翻滚跌荡的浪花之上,眼神铁青地盯着江面,不时有人咳出粘稠的血水渗过面罩,滴落江中,染红江面的碧落。
当中一个身高九尺的壮硕汉子,一把扯去上身的衣衫,露出龙蟠虬结的黝黑肌肉,对着身边一人怒目圆睁,指着自己的鲜血横流的心口质问道:
“燕老儿,俺老孙这次可是亏大发了,为了对付这妖物身受重伤不说,还折毁了仙剑离魄,中光离魄只剩中光了,你怎么陪我!”
众人听闻此说,侧目看向壮汉的心口触目惊心的伤口,齐齐倒吸冷气。别看十人踏着浪花凌波虚度,十足十的仙人气派,威风凛凛,可就在刚刚,碧落河下的一条紫麟江蛟险些要了他们的小命。若不是壮汉以肉身硬抗了江蛟的一尾横扫,说不得就要有人折陨在江水之中了。
人群中最瘦弱的黑衣人捋了捋面罩下渗出来的灰白头发,用手肘抿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冷冷地瞥了老孙一眼:
“燕老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绝不食言,不过嘛,你这张臭嘴……呵呵!”被称为燕老儿的男子话说一半,呵呵冷笑两声,眼神凌厉地逼视孙中光。
怒气冲冲的老孙顿时吃瘪,登登踩着江面后退两步,连忙摆手道:
“燕…呃,说笑了说笑了,哪能信不到您啊!俺这不是急的吗?说好了降伏一只小江蛟,谁曾想这他妈的是快要化形的!您这也忒不靠谱了,来了十个伤了八个!连您都快被抽干巴了,我……”
“嗯?孙中光!你给老子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舌头!”挨着瘦弱男子的另一个矮个子的纤瘦男子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双刀,对着孙中光的鼻孔破口大骂。
其余几人默不作声,看似冷眼旁观,却也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上。
孙中光扫过众人,呵呵狂笑一声,对着靠纤瘦男子呸了一口血痰,怒火中烧地讥讽道:
“老爷子发话我孙中光当仁不让,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来来来!哥哥陪你过几招,好叫你知道江湖上‘中光离魄’四字,是否浪得虚名!”孙吃中光说话间又后退了三步,目放凶光,看样子是要拉开架势大干一场了。
纤瘦男子也不怯场,双肩扛刀逼近孙中光,不屑地瞪了瞪眼。其中一个微胖的男子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当和事佬劝架,却被纤瘦男子一脚踹出了数丈远,险些跌进江水里。
“妈了个巴子,好狗不挡道,都给我滚开!”纤瘦男子毫不领情,似乎要与孙中光鱼死网破。
“好好好,狗咬吕洞宾的东西!”微胖的男子也来了火气,江面下的紫麟蛟只是吐出了宝贝,可还活着呢,你这一脚是要拿老子喂蛟?他拉起身边一位快要昏迷的伤者飞略至碧落河南岸,对着看着内讧不管的‘燕老儿’阴沉地说道:
“老子不伺候了!全都打死才好!老子还能多分一份!”
有他开了头,除了燕老儿,其余五人依样散开,正好围成了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圈,既给孙中光和矮个子的纤瘦男子腾出了地方,又能近距离地观战。
燕老儿双手笼在袖子里,依然一言不发,微眯着眼睛注视着江面,雷打不动。
距离岸边约莫有百十来米外的一堆蒿草中,冬安乂冷汗涔涔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江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碧落河中的瀑布响声太大,盖住了方圆百米内所有的声音,等他近前的时候恰好撞到了十名黑衣人与一只巨蛟缠斗在一起,而那名赤裸着上身的男子为了救援其他人,硬生生地撞上了巨蛟尾巴的横扫!
那蛟尾比蛮荒中的古树都粗,壮汉竟然没被撞死!
紧接着,其余九人抓住时机各显神通,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一人在虚空中画出符咒,召唤雷电,一人劈出双刀,划破蛟麟,一人摆出剑阵减缓蛟的行动……眨眼之间,仿佛能够吞天蔽日的巨蛟足足挨了数百下,滚烫的蛟血让碧落河都沸腾了起来,而那双手笼袖的男子忽然腾空而起,一脚踏在蛟头之上的一点凸起,大喝了一声‘定风波!’三字,声音之大,连远处的冬安乂都听得真真切切!
巨蛟被这一脚踩得全身僵直,呜咽着吐出一块儿发光的物体,轰隆一声坠入江中,砸起水花数丈。
“果真危险啊,不过怎么突然内讧了呢?”冬安乂听不到黑衣人的对话,既不敢转身逃跑,也不敢凑到面前去找死。
六年前,他第一次走出竹林时曾在这里见过一块儿五彩斑斓的石头,这次本想来这碰碰运气,现在却进退两难了!这穿着黑衣带着面罩的举动,一看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怎么就被我撞到了呢!该不会被灭口吧?
“还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啊!”冬安乂想起了老二说过的一句诗,用在这里趁景得很!
失神间,那壮汉和纤瘦男子对峙着绕了个半圈,突兀地向对方撞去。而冬安乂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要不是提前捂住了嘴巴,极有可能惊叫出声——那纤瘦男子在双刀落在壮汉头顶的刹那弃刀变掌搭在了壮汉的肩头,而壮汉看也不看纤瘦男子的刀与掌,在纤瘦男子半步前骤然停下,双手食指交叉举过头顶合成铁拳,狠狠地砸向了江面!
中光离魄本为中光力魄,是武夫出身,因为仰慕剑仙的风流才开始淬炼剑术。而他本人最具杀伤力的攻击从来都不是剑术而是拳法!
轰!
风驰电掣之间,碧落河颤抖了起来!河面河畔一起摇摆震动,却并无水花溅起!江面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了,连天堑瀑布的流动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这群阴货,原来是在演戏!冬安乂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可也看出纤瘦男子正在给壮汉渡气!而一动不动的‘燕老儿’显然用出了踏蛟入江的那一脚定风波压制了江水喷涌!至于其余七人围成一圈乃是为了防止敌人逃跑。
正当冬安乂以为这群家伙想把那巨蛟斩杀的时候,一个白衣人撞破禁锢从燕老儿身后的浪花中翻滚了出来。
“蛟化形了?”冬安乂恨不得转身就跑,可白衣人的一番话打破了冬安乂的猜测。
“诸位午安,在下到蛟兄家中做客,你们也要打扰,烦死个人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