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京没有回答梁启元的问题,走到一边先接了魏巍的电话,听魏巍三言两语地将黎枝的情况说了,梁孟京皱眉说了声“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见梁孟京挂了电话、捞起办公椅上的外套就真的要走,梁启元将茶杯砰地一声跺在了桌上。
茶汤四溅。
梁孟京垂了垂眼皮,这才将外套重新扔回椅子上:“您刚才说什么?”
梁启元嘴角两侧耷拉下来的肌肉呈现出一种深刻的凌厉线条,没说话,只盯着梁孟京。
短暂的眼神对峙后,梁孟京眉梢轻挑:“您这阵子撒在我身边的人,难道没有跟您详细汇报过我有多听话?梁则骁心里不顺,我都送上门去下跪挨打了,您还要怎么做?”
梁启元不紧不慢地将茶重新端起来:“所以我今天才特意过来走一趟。”
梁孟京心里一突,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但面上表情没动:梁启元的意思是,他太急功近利了,显得可疑。
在梁启元的注视下,梁孟京迈动长腿走到落地窗前,只留给梁启元一个背影后才开口:“我从来不敢叫您一声爷爷,因为我骨子里从没把自己当成您的家人。”
“或者,换句话说,我在这世界上从没有家人,只剩目的。这是我那位母亲用家里的板凳、用扫帚或者拖把的杆子,甚至用厚重的木头砧板教给我的道理。”
“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是:你吃我的用我的,你跟我讲什么自由和尊严,我让你活着,你活着就行了。”
说到这里,自揭伤疤的梁孟京才转头看着梁启元,要笑不笑地笑起来:“以前我恨她,可现在我感激她。要不是她对我的严苛历练,我可能要守着那荒谬无用的尊严继续被踩在脚底下,而非坐在这间办公室里。”
“老爷子,您的行事风格跟她真是如出一辙。所以这对我来说,不过是再经历一遍以前经历过的磨炼,实在算不上什么难题。无论我在梁家怎么样,只要其他人看到我,必须对我毕恭毕敬,就足够了。我一个私生子,难道还能追求更多吗?”
梁启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端着的茶杯凑近嘴边,他喝了一口后才说:“你该不会以为,被骁儿欺负一两回,就能稳坐这个位置吧?”
“您最初让我顺着梁则骁,也不是为了让我稳坐这个位置,只是让我知道我连梁家的狗都不如而已。毕竟,梁家上下可舍不得揍院子里的那条狗。”
梁孟京语气淡淡,仿佛这早已被他看清的用意根本没伤到他,他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梁启元来了兴趣:“你就这么缺……”
梁启元居然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梁孟京看着落地窗外:“除了这个位置,我一无所有。您不是知道吗?”
梁启元微微一愣,随即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也没必要这样悲观。只要你做出成绩,无论是女人还是朋友,还会缺?”
女人和朋友不缺,除了家人。
梁孟京原本就对梁启元和梁家没有任何期待,听到这话,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知道今天的自剖伤疤,至少暂时让梁启元打消了对他急着上位的动机的怀疑。
梁启元起身:“骁儿就是那个脾气,你抢了他的位置,受点皮肉之苦,受着也就受着,免得他来公司给你捣乱,那反倒不好收拾。至于咱们关于股份的约定,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在准备材料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出身微寒,在梁氏不占股,对你也是一桩好事。不过你放心,我原本说让你免费为梁氏干三十年,是玩笑话。这样,我让人事给你每年开一百万的工资,也算勉励你的辛劳付出。”
“一年一百万?您家那条狗,一年一百万够用吗?”
听到梁孟京这么问,梁启元沉下脸色。
梁孟京低低地笑了声:“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梁启元警告地盯了他一眼,这才走了。
良久过后,梁孟京翻出抽屉里很久没碰过的烟,喂了根进嘴里后将那跳动的火苗凑到嘴边。
缭绕的烟雾渐渐模糊了他英挺又阴郁的五官,一双桃花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幽暗。
一根烟还没抽完,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黎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