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沟村位于延原市夏庄乡偏僻的拐沟里,距离夏庄乡政府所在地约有四十来里路,距离延原市约有一百里路,四面连绵着几座大山。山与山之间是一条很窄的沟,村子就坐落在这条沟里,靠北边向阳的斜坡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十孔破破旧旧的窑洞,院子里堆放着各种农用器具,硷畔上垛着柴草,鸡、狗、猪等家禽家畜悠闲地在村子里散着步,觅着食。村子的下面是一块旱坝地,由于没有水渠,还不能种庄稼,长着各种野草。在村子的西南方向有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与外村相连。
“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就是这一座座秃山。”这里是黄土地的腹部,群山环绕,山外还有山,沟沟相连,似乎永远走不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徐家沟村的村民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多数人凭着辛勤的汗水一年下来粮食满仓,肚子吃不饱的问题已基本解决了。人们再也不用愁会把孩子饿死了,并且考虑到种的地又这么多,劳力短缺,生儿育女成了每家每户的重要任务了。
正月里也不闲着,徐家沟村后庄马宝亮的媳妇高秀英又坐了,生了个丫头片子,已经起名叫四梅了。前庄徐茂成媳妇田玉芬顶着个大肚子,手里提着半篮子鸡蛋后去看望。马宝亮的两朵金花马大梅和马二梅都成了大姑娘了,赶忙给田玉芬倒了一杯开水,马三梅还是个小屁孩,坐在炕上独自玩耍着。
田玉芬看到四梅小眉小脸长得还像个样,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就和高秀英开起了玩笑:“我这回要是生个男的,就娶你家四梅当媳妇。”
高秀英身体还很虚弱,微微笑了说:“谁稀罕你家了,我们四梅一看就是当小姐的命。”
田玉芬笑着说:“如果生个儿子的话,我就让好好念书,将来说不定考出去当个公家人,到时候说不定还看不下你家四梅了。说回来,你下回一定要争口气,生个男孩了。”
“哎。”高秀英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我不争气,还是那死鬼不争气,已经三十好几了,抱起的还有没抱起的生了大概有十个了吧,每次都是女娃娃,把我可急死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田玉芬说要回家喂猪了,高秀英要留住吃饭,田玉芬说要吃也要等到四梅满月的时候吃好的了,便走了。马大梅和马二梅把田玉芬送出了院子。
田玉芬刚走下马宝亮硷畔,迎面遇到一位大肚子婆姨,手里面也提着一些鸡蛋,她的穿着打扮要比田玉芬好得多,下身穿着一条蓝蓝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肚子圆滚滚的。
“大少奶奶,也去看马宝亮婆姨?你的肚子真大,坐什么时候的?”田玉芬满脸笑容,这位大少奶奶是徐家沟村大队长刘志富的大儿媳妇田葡萄,村里的婆姨们经常开玩笑叫她为大少奶奶。
“你也和我开玩笑,什么年代了还大少奶奶?我坐四月的,你呢?”田葡萄的举止说话就不像是一个山沟沟的人。
“快了,应该在二月左右。不和你瞎说了,赶紧要回家喂猪去了。”田玉芬说完就走了。
田玉芬刚到院子,看见婆婆拄着拐杖,手里颤颤巍巍地提着一桶猪食,脸上的气色有点不对劲,赶忙上去接过猪食桶,对着婆婆说:“不是常给你说了,喂猪的活以后别干,你那小脚走路,看见我都心疼了。”
婆婆生气的问:“你是不是去看马宝亮家了?”
田玉芬急忙说:“嗯,四丫头还长得水灵着了。”
婆婆说:“你是个大肚子,大肚子不能看坐月子,到时候娃娃没有奶吃,你就知道后果了。”
田玉芬一下子明白过来说:“该死的高秀英,不该去看你,坐过月子差不多有十年了,不小心把这事忘了。”
婆婆一脸愁容地唠叨:“但愿马宝亮媳妇的奶水不要太旺了。”田玉芬看见婆婆这气色,只能一边宽慰婆婆,一边去喂猪。
眼看太阳下山了,徐茂成背着一背柴走进院子把柴撂倒柴垛上,徐玲拉着两根洋槐枝奔奔跳跳跟在后面。
田玉芬已经做好了酸菜和饭,热了玉米窝窝,还有少许过年剩下的油馍馍。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徐玲很利索的给一家人盛了饭。
徐茂成把油馍馍给每人夹了一块,然后自己拿了一大块玉米窝窝,斯留斯留地喝着酸菜和饭,看见老娘和老婆都不说话,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你们今天吵架了?”
徐茂成老娘说:“没有,问你婆姨可。”
田玉芬把看马宝亮媳妇的情况说了一下。徐茂成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就为这个生气呢。妈,又不是人马宝亮媳妇把你儿媳妇的奶水给抢走了,不要这么迷信。要想奶水足,关键要给吃的好。等娃娃生下了,我就把那头猪杀了,我就不信没有奶。”
田玉芬接着说:“这回惹你生气了,你都上岁数了,要想开点,气坏了身体,那不是把我们急死了。再说,还不一定谁的奶水多呢。”
徐茂成老娘听了劝说后气顺了许多,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将来的小孙子好。”
徐玲伶俐的说:“奶奶太偏心,你怎知道是孙子呢?我希望是个妹妹。”
徐茂成老娘对孙女说:“男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我死了以后,走在前面举引坟杆的是孙子,女孩子将来嫁出去就成了人家的人。你们现在已经兄妹两个了,如果再生个弟弟,你哥平将来也有个帮手,那该多好啊!”
徐玲越听越生气,愤愤地说:“男孩子好什么了,我今年才十岁了,就和爸爸上山砍柴,我哥平干什么去了?”
徐茂成老娘见自己的乖孙女生气了,急忙说:“女孩子也好,女孩子是父母的小棉袄,懂得疼人,将来你父母老了以后,端屎送尿还指望你了。”
徐玲听这么一说,心里才公平了一点,对着全家人说:“不管生个妹妹,还是生的弟弟,我都喜欢,因为我们是亲姊妹。”全家人都乐了,夸徐玲是个懂事的孩子。
“平了?”徐茂成的一句问话,愕然打断了全家人的说笑。
徐茂成老娘忙说:“大正月的,又和几个平一块喝酒去了。”
徐茂成听了生气的说:“平还小了,喝酒太多会把自己喝坏了,以后再不让喝酒了。”
田玉芬听徐茂成这么一说有点乐了,说:“喝酒还不是有你的遗传,哪次红白喜事你没有醉过?哪次醉了以后不说自己再也不喝那烂怂酒了?现在戒了吗?平过了年已经十六岁了,基本上成了一个大后生了,咱俩不是十六岁上结的婚吗?孩子大了也该像个大人的摸样。”
徐茂成的心“呼”的热了一下,心里想那时候还不是因为你家娃娃多吃不上,那么小就结的婚,现在还有意思在孩子面前说。翻过来想,平已经不小了,小学五年级毕业已经三年多了,这几年种地、锄草、收割庄稼、打场等哪一样差?也把孩子受得够呛。平大了肯定要结婚,老是呆在家里受苦种地,将来结婚恐怕还是个大问题。原来女孩子都往拐沟里跑,能吃上饿不死,现在社会不一样了,女孩子都往大川里跑,条件好离城近,甚至有的直接嫁到城里了。要想好结婚,必须得学个手艺才行,学什么呢?自己是个半杆子木匠,儿子是不是应该做一个真正的木匠呢?人们的生活过好了,肯定要盖新房做新门窗,结婚的时候做新家具,所以说就学木匠肯定能养家糊口。
徐玲和奶奶在隔壁的窑洞里睡了,徐茂成把他的想法和老婆说了一下,老婆一听是个好注意,但又想跟人家学习手艺,那是要伺候师傅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累的,田玉芬有点犹豫,说:“孩子是不有点小了,怕吃不下那份苦,再过两年怎样?”
徐茂成听了有点生气,说:“糊脑怂,你就会惯着孩子,再说家里的苦轻么?就这样了,过两天我就到外甥女婿那里说,让他带上,我想不会受什么气的,你就放心吧。”
徐茂成说完以后,呼噜呼噜的睡着了。田玉芬迟迟不能入睡,她担心平,想去看一下,又怕平没面子,慢慢地也睡着了。
徐茂成睡了一觉醒来后,才听见院子里响起错杂的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喷”的一声,门开了,徐茂成急忙点着煤油灯,地下站着三个醉汉,咧着嘴笑着,一股子烟酒味立刻充满了窑洞。
“二……二爸,我把我……我兄弟平送回来了。”大平显然醉了,结结巴巴地说。
平急忙说:“我没醉,我能行,老大和老二就要送我了。”
徐茂成赶忙下地把平扶上炕,脱去外套,让平钻到已经焐得暖和的被子里,对着两个侄子说:“大平、二平,你们醉了么?要不要我穿起来送一下你们。”
二平吐着舌说:“二爸,没事,我们弟兄俩一会儿就回去了,你赶紧睡。”两兄弟一摇一晃地走出了门,徐平雷鸣般的鼾声已经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