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裴雅同学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态度，她原本的物欲是被妈妈压制的，小时候也曾经穿花裙子小皮鞋，是新康里的公主，不然唐姚少年怎么会想当她的骑士呢。

长大成年后，为了减轻被妈妈压制物欲的痛苦，她就把一切看成了理所当然，习惯了素面朝天，对穿着打扮没了欲望也没了审美。

当然没必要为了变成娇娇那样的女孩子，每天强迫自己顶着化妆品，只要干净整齐，女孩子都是很漂亮的。

但她不能不懂，不能失去了审美，不能没有任何欲望。

不爱化妆，但可以用好的护肤品来保养皮肤，知道那些化妆品的使用方法；不爱穿着打扮，也该有几条能镇住场子的衣裙，好随时应付一些隆重的应酬。

万一将来林西成真的成了金融界大佬，出席什么酒会发布会，或是去敲个钟什么的，她肯定不能清汤挂面地站在他身边。

手指若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演奏还能达到从前的水平，文文已经决定把工作往钢琴往音乐这方面发展，不辜负自己二十年的辛苦，那么反过来也一样，她希望林西成能站在漂亮的自己的身边。

“想什么呢，发好久呆了，有不明白的专业名词吗？”林西成洗漱归来，他刚刚离开时，文文就是这个姿势，见这会儿还发呆，少不得要关心，“要是翻译太累，就别弄了，我以后努力些，直接用英文写。”

文文躺下，捂好被子望着林西成，在他凑近自己要亲一口时，说：“明天看过外婆，去过康复中心，买一棵圣诞树回来好吗？”

林西成很有兴致，说：“我们家客厅那么大那么高，可以买一棵大的，你想象一下，三角钢琴边上摆一棵圣诞树……”

文文用被子捂住脑袋，翻过身去，林西成竟然从背后钻过来，痒得她蜷缩起来，这一闹，又是到大半夜。

周日早上，文文努力用左手给自己稍稍化了点妆，抹上提气色的口红，很精神地跟着林西成来到他舅舅家。

林西成只说来看看外婆和舅舅舅妈，没说要带女朋友，结果文文出现，把外婆高兴坏了。

好在舅妈本就为了招待外甥买了很多菜，中午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

自然家里的事，多多少少也讲了一些，外婆对于女儿家对门夫妻俩略有所知，但不论如何这都是裴家的事，如今一切也算安定了，他们没必要多说什么。

舅妈本要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得知文文要去看她的手，就不做挽留，和舅舅一起送到楼下，嘱咐林西成多多带文文来玩。

文文上车后还一直朝外面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坐正，说道：“外婆和舅妈相处得很好，汪阿姨这么好的性格，是像外婆吧。”

林西成说：“也会吵架的，外婆以前跑我们家来住，就是和舅妈有矛盾，但都是好人，没什么深仇大恨，讲和了自然就好了。我爸妈已经说好，现在家里房子大了，等姚阿姨他们装修好搬上去，将来就跟我舅舅轮流照顾外婆，也让我舅妈休息休息。”

文文很羡慕，她的爷爷奶奶过世很早，外婆那边由于从小就不往来，她连外婆住哪里都不知道，也许能问一下爸爸，但又何必去强行维系没有感情的感情。

妈妈出了这个事，爸爸据说是往那边联络过，但像是怕他们去要钱，电话之后就没下文了。

“不想了。”文文暗暗对自己说，反正林西成有外婆，以后她也有外婆了。

半个多小时后，到达康复中心，林西成的手机就响了，是拆迁办的对口负责人打来，两人稍稍兴奋了一下，果然，人家通知下个礼拜五去银行拿钱，到时候拆迁办会统一安排车子接过去，专事专办，当天补偿款就能进账。

文文想了想，终于用新手机号码，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保存自己的联系方式，身体上有什么事随时能找她，但其余的事她一概不管。

“周五就能转过来，到时候你留意一下进账。”文文说，“爸爸，这些话我就说一次，以后也不会说了，这点钱你到中环线上能买一套不错的房子，先给自己一个窝，剩下百八十万存在银行里，别去弄什么投资，我妈脑子比你好一百倍都赔光了，你肯定也不行。你现在工资不低，将来退休工资也足够生活，经济上只要不乱来，不会有大问题。离婚的事，再等两年，这两年你不用管她，到时候我就可以代替我妈起诉你要求离婚。以后不论你是和赵小娟继续好，还是找别的女的，我都没意见，但你要把话说清楚，别骗人家说什么离婚结婚的话，这辈子，你总要对一个女人真心点吧。”

裴厚德沉默许久，在文文要挂电话前，才说：“文文，你还好吗，最近天冷了，我听说汪美丽他们都搬走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文文淡漠地说：“我很好，爸爸，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文文要和爸爸多说几句，林西成锁车后就去了康复中心的大厅，文文打着电话慢慢走过去，刚好从外面开进来一辆绿色的跑车，她第一印象，想起了年轻的小蚱蜢，草绿？青绿？反正就是很嫩很嫩的绿色。

虽然她的审美水平没多了不起，但就算将来身价过亿，她也绝不会买这种颜色的跑车。

偏偏这么扎眼的色彩，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便见从车上下来穿着短袖t恤和到膝盖的短裤的男人，高高的个子，皮肤晒成古铜色，比唐姚白那么一丢丢。

十二月的天，就算暖冬，那也不至于穿短袖短裤，好在这位先生还知道是冬天，裹了件羽绒马甲。

一阵风过，今天还挺冷的，那人哆嗦了一下，裹紧羽绒马甲，嘴里碎碎念着：“好冷……”就从文文身边跑过一路奔进了康复中心。

这里停车场挺大，车子不少，刚刚和林西成进来找停车位就发现，真是个非富即贵的地方，车子都在郭旭东那个水准上下。

文文收好手机，径自往大厅走来，林西成已经在门口等她，身边还有一位气质温柔的护士，见面后，礼貌不失分寸地询问文文的手现在是什么感觉。

“之前预约的孙医生今天临时有事，安排了梁医生接待您。”护士带他们上电梯，介绍说，“梁医生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生，希望他能帮助到裴小姐。”

他们今天这么挂个号，就要一千多，需要拍片什么的话，还另外算钱，但可以挑选医生，可以预约时间，说白了，就是花钱买最好的医疗服务。

到达诊疗室前，护士敲门后，里头爽朗地应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宽敞的诊疗室，跟高级写字楼里的高管办公室似的，但装修风格很温柔，色调轻盈舒缓，不再是大部分医院统一的白茫茫。

这位梁医生和文文一对上目光，立刻爽朗地笑道：“刚刚我们是不是在停车场见过？”

裴雅小朋友有很多问号，她真的要把决定自己职业生涯和二十年心血的手，交给这位开着蚱蜢色跑车，大冬天穿短袖短裤，临时赶来上班的医生吗？

当然，现在人家穿着得体的白大褂，整齐干净、气质温和，和外面那辆拉风的跑车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坐下开始谈话，几个来回，文文脑袋里的问号就都拉直了。

梁医生的专业素养太高了，说的话全都戳中她心里想的，关于治疗的问题，干净利索一点不绕圈子，每个字都是值钱的。

林西成激动极了，加上动迁款马上下来，他一心只想让文文治好，毫不犹豫地加钱拍片子，和梁医生一起看到了最新的愈合情况。

毕竟是白总请来的顶级骨科医生操刀，文文的手术愈合非常好，将原本可能的畸形愈合完全排除了。

“目前看来恢复得非常好，生活上就算不来做康复治疗，之后也完全能恢复。”梁医生说，“但你的要求更高，虽然我能帮你继续弹钢琴，可你要恢复到，还能用四五指颤音的水平，这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也学过钢琴，我知道这有多难，说实话，最终行不行，已经不是骨骼、肌腱或软组织这些东西的问题，是你自己行不行。简单来说，你男朋友有健康完整的手，但他能四五指颤音吗，他连钢琴琴键都摁不动吧。”

文文点头，她懂。

梁医生说：“拆石膏后，我们再确定康复计划，目前我很乐观，希望你也能保持良好的心情，良好的身体状态。”

诊疗结束，离开康复中心，梁医生和护士一路送到大厅外。

林西成高高兴兴地带着文文往停车场走，突然被一辆绿色的跑车吸引目光，他惊艳不已，甚至拿出手机拍照：“这车子太漂亮了，有钱真好。”

“漂亮？”文文一脸怀疑人生的为难：“你觉得这很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