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卢南昭才姗姗来迟,他踏入厢房内的那一刻,顾宁知对他只有一个印象。
深不可测。
并非传闻中的九尺之身,虎背熊腰,他甚至有些瘦,半边脸还带着烧伤的旧疤,模样略显狰狞,但神色却那般随和从容,不卑不亢。
屋内还有不少北关的将领,见他到来,即刻起身恭敬地作揖。
卢南昭向顾宁知抱拳,声线浑厚:“关内刚抓捕了一批逃犯,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顾大人见谅。”
“卢将军不必客气,我早就说过了,若将军事务繁忙,我们直接去府司找你也是可以的。”
卢南昭落座,语气自若:“顾大人也知道,我刚来北关不久,府司内的案件堆积如山,人员更是混乱,只恐会怠慢了大人。”
顾宁知旁边的官员立马笑道:“那卢将军可失算了,咱们顾大人从前可是大理寺卿,处理那些狱案最是在行,倒不妨让顾大人为你指点一二。”
卢南昭似乎是笑了一下,脸颊的死肉微微扯动着。
“诸位大人此来北关有正事要办,我怎好劳烦大人?”
“说到正事,”顾宁知问,“卢将军何时能带我等去关中军营,查明宗将军叛逃一事?”
卢南昭安抚道:“顾大人莫急。实不相瞒,昨夜将士们在曦月城西的废村里发现了一条通往关外的密道,那些逃犯也正是从此处抓捕的。此事关系到北关安全,如今军营正忙着重新布防,待此事了了,我再亲自带大人前往。”
顾宁知暗惊,“关内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卢南昭叹了口气,“可能是从前将士巡城时过于大意,并未发现。好在也未酿成大祸,我再派人加强戒备就是了。”
这话就差没直说宗晋玩忽职守了。
话题就这么被卢南昭岔开了,酒菜端上之后,众人又谈天说地,就是不聊宗晋。
卢南昭举杯敬顾宁知:“我人虽在营州,却也时常听闻顾大人大名,心底十分佩服。这杯酒,我敬顾大人。”
出于礼貌,顾宁知喝了。但那些北关将领却跟来劲了一样,挨个敬酒,顾宁知喝了七八杯,明显感觉到脑袋有些晕了。
卢南昭笑着道:“这是北关的烈酒,顾大人可能喝不惯,诸位别再为难他了。”
他的话格外有用,那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都放过了他,谈笑声中,却不难听出一丝嘲笑。
“京城的大官,跟咱们这些边关的粗人就是不一样。”
“听闻顾大人从前也是出身布衣,年纪轻轻就能爬到这个位置,看来本事不小啊。”
“京城规矩甚多,既然来了这儿,顾大人且放开玩就是,这关外的胡姬,可带劲了。”
来之前顾宁知已经吃了解酒丸,这会正等着缓过这股劲儿,身旁一阵幽香袭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手臂,惊得顾宁知猛然清醒,迅速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然而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脸时,顾宁知瞬间失神,险些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扶……”
“大人,你抓疼我了。”
她委屈极了,连挣扎都那般怯弱无力,与素日里所见的扶姜大相径庭。
若非她的左手狠狠掐着他的腰,顾宁知都要怀疑是自己喝醉后的错觉了。
“哈哈哈,顾大人这么心急呢!”
“美人当前,谁能不急?不过我瞧着,这美人怎么有点眼生啊?”
不知是因为腰上的疼痛还是旁边的调笑,顾宁知瞬间清醒,冰冷地横了一眼那目光放肆的人,同时把扶姜拽到自己身旁。在旁人看来像是饥渴难耐,扶姜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
“扶姜,果然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还、还穿成这副模样!”
早些时候在望乡楼外,他便看见了她,当时惊得顾宁知险些失态。
而现在,就在这满堂宾客之中,她穿着蓝色的胡裙,垂下的墨发悬挂着铃铛银饰。温柔的烛光落在她的侧脸,细细描画过的眉眼无处不美得醉人。
顾宁知喉结一紧,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脸色略显难看,不知是气愤她的鲁莽,还是恼恨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淫秽视线。
扶姜借着给他添酒的工夫,稍稍靠近了一些,低声道:“顾宁知,你听我说,宗晋还活着,宗弋也被卢南昭派人掳到了北关。我们现在准备去府司一趟,等会你想办法拖住卢南昭。”
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震得顾宁知瞳孔涣散,一时失了声音。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他似欲说什么,满满一杯酒却堵住了他的唇。
“顾大人,我敬你一杯。”她笑吟吟地喂他喝了口酒,稍稍侧头,在他耳畔低语,“这酒水里我加了药,保你千杯不醉。记住了,一定要拖住卢南昭!”
“好……”
他低低应了一句,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耳廓一片通红。
扶姜朝卢南昭的位置看了一眼,打扮成倒酒侍女的苏小织冲着她点点头,旋即悄无声息地开溜。
扶姜心领神会,让顾宁知助她脱身。
她故意把酒水往他身上倒,又慌慌张张地掏出帕子帮他擦拭,一个劲儿地道歉求饶,那通红的眼眶甚至可怜,让顾宁知完全说不出叱骂的话。
最后还是又挨了她一掐,顾宁知才咬着后槽牙,怒骂一句:“滚出去!”
扶姜如愿溜了,一出厢房,一件带着温度的衣裳披在她身上,转头便看见了黑着脸的魏玄。
“下回你把晓寒生带上,再有这种活儿,让他去干!”
凶巴巴的语气,莫名的让扶姜想笑。
哪怕是当了岁炎太子,骨子里还是那个又小心眼又爱吃醋的魏小狗。
苏小织从角落里冒出来,一脸疑惑:“晓寒生是谁?”
“不重要。”扶姜问,“东西呢?拿到了吗?”
苏小织得意地哼了一声,“我飞天大盗出马,什么东西拿不到?”
她摊开手心,亮出了卢南昭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