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松木清香随着喷吐的气息袭来,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了薛洛的四肢百骸,让她一时失神,竟怔愣在了原地。
他站在她身后,以环抱的暧昧姿势,贴身为她取下了挂画,递到了她的手边,“洛儿,给。”
薛洛不留痕迹地从他怀中脱离出来,垂眸接过字画,将其翻转到背面。
字画背面是一整块泛黄陈旧的丝绢,上面一个字没有,空空如也。
薛洛将字画放在桌上,打算去取下一幅。
可没想到,李玄然手上捧着几卷字画,正朝自己走过来,笑容近乎谄媚,“我都替你取下来了。”而后殷勤地反扣在桌上,一一展开在她眼前。
她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逐幅看过去。发现所有的字画都如第一幅一样,没有任何字的痕迹。
她不死心地拎起字画,对着光照处,仔细观察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兴许是自己找错了方向。
正想着,李玄然凑近了脸,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副挂画的竹制边条,“这封条有些奇怪,似乎有动过的痕迹,我瞧别的不似这样。不如把这个打开看看?”
她着眼去看,果然如他所言,竹制封条的开口没有对齐,似乎是装裱完成之后,又打开过。
这挂画有些年份了,竹制封条有些干裂,上面的毛刺很是扎手。薛洛拽了一下,没拽开;再用力拽了一下,拽开了,可手心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伤着哪儿了?给我瞧瞧。”李玄然下意识捉住了薛洛的手,翻过来一瞧,她的手心渗了些血珠出来。
薛洛从他手中很快抽出了手,拿出袖中的丝帕擦了擦,简短道:“不耽误。”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垂手站在了一旁。
封条被拆开后,装裱的地方本该只有一层丝绢的,可却出现了两层。薛洛小心地撕开,果然在两层丝绢的夹层中,夹着一张本该不属于挂画中的麻纸!
那麻纸的颜色与丝绢近乎一致,难怪藏在夹层之中,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抽出那张麻纸,上面用褐色笔墨写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麻纸。
那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次参加宴饮的人员,需要转移的赃款,以及转移至何处做何用。
上面写着的人,除了自己本就预料到的东宫之外,果然还有自己期待的王丛远!
看来,东宫与王家的合作,早就不止延川暴乱那一桩了。
王丛远首鼠两端,并不满足于帝师的身份,也根本没有完全效忠于隆庆帝,而是私底下与东宫达成协议,暗中助力太子平稳登上皇位。
若是让皇帝知道王丛远欲壑难填,加上曾经制造的韩常景冤案,能够将王家一举扳倒吗?
不,还不够!
还得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王家有逾越皇权、只手遮天的能力,只有如此,皇帝才会斩草除根!
见她拿着麻纸的手始终在微微颤抖,李玄然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些,也去看那张麻纸记载的内容。只消看了极短的时间,就沉声道:“这是寺庙贪腐案牵涉的人!你是怎么查到这儿的?”
他两手抓住薛洛的肩膀,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忧,“洛儿,朝堂之事凶险万分,即便你要查,也交给我,我去替你查,好吗?”
薛洛沉默了半晌,将麻纸小心叠好,塞在自己的怀中。而后将挂画复原,挨个挂回了原本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对李玄然颔了颔首,“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先走了。”
“洛儿!”
李玄然焦急不已,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查贪腐案,又和殷华晏合作,是为了替赵家复仇吗?这些事,自有我替你做……”
“王爷为什么要替我做?”薛洛冷不丁开口,眼中情绪很淡,“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是薛家的事,与王爷无关。”
“可我是你的夫君!”他急切解释,“我本就该为你付出的。”
“我需要你付出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现在,也不必再弥补。”薛洛的声音很轻,“前世的事,都过去了。我说过,我不会恨你,咱们各自安好吧。”
不等李玄然反应,薛洛便与他错身而过。临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堪堪站住后,很快走远了。
李玄然伸手去抓她,可轻纱的衣袖如流水般从指尖滑走了。
他颓然地倚靠在墙壁上,久久没有出声。
……
薛洛近乎狼狈地走出了雅间,胸中汹涌如潮水的情绪久久无法平复。
她很想大声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地无影无踪,质问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蒙在鼓里,质问他为什么残酷无情地查抄了赵家,就如同上一世一样,让自己连家人、挚友的最后一面都无法得见!
可即便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时问父亲他们的真实处境,他避重就轻,在自己的步步紧逼之下,才勉强透露一二。问那三个不同寻常的数字,他敷衍搪塞,始终不肯告诉自己。
直到自己记忆复苏,他惊惧的,是“你想起来了”,他辩解的,是“我有苦衷”。
是啊,他担心自己知道,自己因他冷心冷情而心灰意冷,因灭门惨剧而万念俱灰。所以,他不愿透露前世之事分毫,要让自己活在对前世无知无觉的虚幻幸福中。
要与他决裂之时,他百般不允,更是拿“赐婚无法和离”来要挟自己。
这是爱吗?
这不是,这只是对自己心爱玩物的保护,只是居高临下的摆布啊!
自己恨他吗?想必前一世是恨过的。
可恨他又有什么意义?时空不会倒流,锦初也不会再回来。
所以,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就不必再记挂了。
薛洛闭上眼睛,将万千思绪从脑海中逼退,径直出了汇福楼的大门。
汇福楼中,自己找到了释心师弟留下的证据,可麻纸上只写了参与汇福楼聚会的官员。此外还有醉仙居和天香阁,不知殷华晏查得如何了?
她想到此处,吹响了那只精巧的玉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