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苍白笼罩宫宇,初夏的紫禁城宛若寒冬腊月。
康熙十三年五月,赫舍里皇后难产而终。
三日后,钟粹宫里,一身缟素的王嬷嬷满头虚汗从产房跑出来,口中嚷嚷:“生了,答应生了。”门外的小太监忙不迭拦住,低声提醒她,“嬷嬷,可不敢笑啊。”
王嬷嬷闻言面色一紧,捂了嘴,回眸见宫女岚琪端着血红的水盆从屋里出来,正要去换干净的热水,便扬手叫住:“你到乾清宫去一趟。”
“奴婢?”问话的功夫,王嬷嬷已拿下岚琪手里的水盆,拉到面前细细看,见素服干干净净没有染上污迹,便说,“去乾清宫禀告李公公,说布答应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
“可是……”
“啰嗦什么,赶紧去。”王嬷嬷将岚琪朝外头一推,“一定小心说话,别说错话连累了答应。”
“是。”
走出钟粹宫,岚琪闻到风里潮湿的气息,仰面看天,东方果然黑沉沉一片乌云,冗长的宫道挂满了白灯笼,而往乾清宫的路她并不熟悉,。
眼下举国治丧,答应生女本是喜事,可天大的喜事也无法抵消皇后薨逝的悲伤,听说皇上已经三日不进米水,这会儿去乾清宫,哪怕是禀告皇上又添一女的喜事,也免不了被李公公责备。
朝着大概的方向走,宫道冗长繁复,又有层层高墙挡住视线,岚琪到底还是迷了路,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怎么办……”心下着急,却见远处有步辇走来,未免冲撞哪一宫主子,唯有先跪在一旁。
步辇缓缓行来,听见一声“停”,岚琪心头一紧,果然又听见问,“为何一个人在此转悠,你是哪儿的宫女?”
岚琪稍稍抬头,入目面色苍白的女人端坐步辇之上,正是她认得的荣贵人。忙磕头请安,怯怯将缘故说罢,便听荣贵人轻轻一叹,旋即吩咐身旁的宫女:“带她去乾清宫,指明了方向远远离了就好,不必上前。”又似自言自语:“连阿哥所的人也顾不上了,倒也是她的福气,能和孩子多呆一会儿。”
岚琪重新伏地不敢抬头,不多久步辇远离,留下的宫女与她道:“快起来吧,我领你去,你怎么胡乱走,这里可错了方向的。”
“是,奴婢愚笨。”岚琪起身跟在那宫女身后走,忍不住回眸看荣贵人的背影,心叹她年初才丧子,两个月前分娩皇子却又当日夭折,去年风光时还被后宫所有人羡慕着,转眼就失去了一切。
“看什么,快走吧,这瞧着要下雨。”那宫女好不耐烦,岚琪不敢怠慢,低头一路相随,终是靠近了乾清宫。
“你自己去,我可不过去了。”那宫女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岚琪不敢阻拦,心里却犯嘀咕,她可能不认识回去的路。但眼下总要先去禀告答应产女的事,深深呼吸后硬着头皮,怯然走到乾清宫门前。
“哪儿来的宫女,这么不懂规矩?”门前小太监见他便呵斥。
岚琪忙道:“奴婢是钟粹宫宫女,布答应刚刚产下小公主,母女平安。望公公向李总管通禀一声。”
她话音才落,天际突然惊雷炸响,吓坏一众人,可不等门前小太监去传话,里头一下子出来许多太监宫女,岚琪被推搡到了台阶下,就听见那些人说:“赶紧的,皇上摆驾。”
却是此刻,天色瞬间暗沉,狂风四起大雨倾盆,黑压压的天边闪电狰狞,轰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万岁爷您不能淋雨啊,万岁爷,让奴才给您撑伞……”
伴着李公公焦急的声音,玄烨旁若无人走出乾清宫,举目漆黑苍穹,任凭雨水打落在脸上,李公公撑伞赶来,被他大手挥开,呵斥一声:“滚!”
“皇上。”李公公跪在雨中,痛哭哀求,“念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您可千万保重龙体!”
玄烨双拳紧握,脸上已然分不清雨水和泪,字字沉重:“可朕再也听不见皇后说这一句话,再也听不见……”他毅然走入雨中,朝着皇后梓宫停放的殿阁而去。
李公公一路紧跟,再不敢为皇帝打伞,宫女太监纷纷冒雨相随,乾清宫前呼啦啦散去所有人,谁也没意识到台阶下角落里,早已浑身湿透的乌雅岚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