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洞悉了李公公的暗示。
然而,在亲眼目睹行刑的内侍高举那由栗木制成、外裹铁皮的廷杖,铁皮上排列着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尖刺时,依旧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忍,情不自禁地喊出“慢着。”
“世人常以三从四德规束女子。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顾大姑娘尚待字闺中,是未嫁之身,本该从父。”
“但其父既劣迹斑斑,又是此次告御状的被告,不得从。”
“本侯与顾大姑娘乃太后赐婚,不日将完婚。”
“从本侯,也未尝不可。”
“她的杖刑,本侯代为受领。”
“为表绝无不忠、不敬、不孝之心,本侯愿承廷杖三十。”
“行刑吧。”
内侍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齐落在李公公身上。
李公公略作思忖,颔首应允。
说到底,陛下就是想出口恶气而已。
“还不扶顾大姑娘起来。”李公公挑眉,吩咐道。
顾荣蹙了蹙眉。
三十廷杖换十五廷杖,属实不值。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在周遭狂风暴雨肆虐之际,谢灼给予了她最坚实的庇护。
洒落的阳光映照着谢灼的眉眼,比她无数的金银珠宝更加璀璨,更让她心动不已。
黑暗中踽踽独行,好在这世间真真有心软的菩萨。
心若庭院,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也。
寒光闪闪的廷杖,一次又一次地被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落下。
一声声压抑的闷哼,透露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鲜血一滴滴地渗透衣袍,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顾平徵和陶兰芷,怎配让谢灼受伤流血。
顾荣的手,不自知的紧紧蜷缩着,目光片刻不移的看向谢灼。
她不知,她和谢灼的感情算什么。
惊鸿一瞥的怦然心动。
还是涓涓细流的温情。
但,她知,开花了。
不是春生秋落的花。
是绵延不绝,横亘四时,永开不败的花。
她想,谢灼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花匠。
有着世间最会爱人的心。
南子奕渐渐敛起了玩世不恭的小霸王模样,低语“我不如他。”
“这算是母亲口中的情爱吗?”
南子奕不禁自问,如果遭受刑罚的是女侠,他能否毫不犹豫地加倍承受那些苦难?如果女侠深陷流言蜚语的漩涡,他能否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好像不能。
他给予的慷慨,是他不缺的。
他的随心所欲,是有父兄托举的。
可他,只是想做个大侠,想娶女侠为妻啊。
南子奕,越来越迷茫。
明御史默默在心中肯定,算有担当。
顾荣也不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等等,乔吟舟什么时候来了?
明御史的眼神在乔吟舟和谢灼之间打转。
此局,谢灼胜。
在人群中,乔吟舟身着一袭青色的对襟长袖衫,宛如一座静默的青山,永远不会喧哗。
他紧锁的眉宇,仿佛缭绕着山巅之上那朦胧的云雾。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更窥不透他的心事。
乔吟舟也不知自己在看谁。
看谢灼。
亦或者是在看顾荣。
他与顾荣昔日的婚约,宛如被风吹落的树叶,沉入茶水之中。一旦拣出,便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