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足为奇。这位老先生的行事,要比野姥姥与陶班主怪异得多,也大胆的多,尤其最近时常不在药堂,神出鬼没,行踪可疑,娄纠察如此阴险,每日关注镇上各种信息,也许早就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想要找人盯着孙医生也是理所当然。
“你要是有空,可以去镇公所找我聊聊。你到本镇还没多长时间,恐有许多事不了解。要是有什么疑问,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番邀请也是与前两次一样,不过客气了许多。
可能因为孙医生的身份更高,是谢镇长的座上宾,平日可以从容出入镇长家,哪怕娄纠察作为镇长心腹,也不会轻易得罪。
“那实在太感激了,我初来乍到又忙于药堂,很多事都要请纠察多多指教。”
娄纠察的这句话终于等来了。
祝平安一脸感激,提着药箱道谢。
镇公所是重要的信息渠道,尽管每次娄纠察都带有目的,但他透露的信息倒也有一定的真实性,至少可以作为探索真相的参考之一。
从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戏班子的覆灭也许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刚好遇到了戏魔作祟——但纸扎店的遇袭,明显是被人针对,这里面有娄纠察的影子。
第一轮回他是真正的新人,初来乍到,看不清这被血色迷雾笼罩的小镇,因此也不知道为什么野姥姥会遭人攻击,只是怀疑和镇公所有关。
现在基本确定,镇长家和这一切都逃不了干系。
只可惜当初跟随陶班主的时候,忙于学戏,还没喘口气,戏班子就成为事件爆发的中心,根本没有时间去展开调查,只能从侧面收集信息。
到了这一次,虽然活在黑雨即将到来的恐怖中,但他的自由度大大提高,或许有机会深入,祝平安已将娄纠察当作重点攻略对象,苦于没有理由直接找上镇公所,只能按兵不动,等着他来找自己。
尤其到了危机关头,生死存亡还有几天就要见分晓,他更迫切需要娄纠察的情报作为验证的一部分。
“不敢当不敢当,你先忙吧,空了再来找我。”娄纠察笑起来像是吐信的毒蛇,他看着祝平安的药箱,似乎知道最近药堂很忙,十分体贴,不再打扰地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空荡荡的小路上显得有几分萧瑟孤寂,祝平安目送那瘦长的背影消失,才快步往回走去。
药堂的病人也变少了,一方面是因为前三天致命的怪病过于吓人,听说还是有少许传染,吓得很多人未雨绸缪地不敢来了。
另一方面,就是这恐惧的蔓延,许多人都提早关门闭户,小毛病就自己忍忍过了。
倒是小花子又来了一次,戏班子里其余人没事,就有一个开始犯病。
按照秦三七的说法,这就是子午连环劫死亡的黑线,无药可医。
唯有切断黑线,隔绝病人,才有可能救回生者。
该放弃的,就只能放弃。
也不知道小花子有没有听进去。
午时三刻,第四个病人来了。
第一个是如火烧,第二个如寒冰,第三个被虫子堵塞七窍和身躯,第四个则是融化和黏连。
无论碰到什么东西,他的骨肉就像是融化在水中一样,与那物体相溶,然后就再也分不开了,他身上的衣物都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抚摸的东西,也与他血肉相连。
没人敢碰他,两人甚至不能用普通的锯子锯开,因为普通的铁也会被黏在血肉上,最终永不分离。
除非这个人可以什么都不碰悬在空中,才又机会活下去,可惜,平凡的民众没有这种特异功能,坐着会融合椅子,站着会融合衣服,就算一丝不挂躺在地上,渐渐就融入大地。
不知道家人是用什么方法将他放置到门板上,可能是用绳子吊上去的,因为上面有一些长条物的融化痕迹。
现在连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没了,门板抬到药堂门前,没往里送,要是融进了药堂地面,那是挖都挖不出来。
而那些亲人,也没一个扑上去痛哭不舍的,反倒是怕沾上了毒,放下门板就跑了。
没人能救他,只能眼睁睁地他慢慢融入门板,融入街面,像冰融入了谁,最后成了一滩泥灰。
“第四个了。”秦三七神经质地咬着手指,这种死亡早就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将他逼得憔悴不堪,仿佛一碰就要炸了。
“既然现在毫无办法只能等待,就不要去想了。”祝平安在第三个病人出现时,就问过能不能想办法阻止,但秦三七和他老娘都说没办反。
秦大娘经历过那件事,知道唯一打断仪轨的方式,就是在第七个受害者出现,黑雨下落之前,破坏两者的链接,至于怎么破坏,她也说不清楚,毕竟如果她有这个本事,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而对于死者,秦大娘对自己的儿子只有一个略显残忍的建议——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
因为接下来的人,会死的越来越慢。
也就会越来越痛苦。
只是秦三七肯定做不出来亲手杀人的事,而祝平安只能期待孙医生能够早点回来,可到现在他还是杳无音讯。
在第四个午时三刻的酷刑结束之后,天空虽然晴朗,但似乎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日光惨白,街道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连狗都夹着尾巴缩在阴影里,放眼看去,几乎没有任何活物。
在这种痛苦的寂静中,祝平安和师兄说了一声要出去走走,就离开了药房。
反正下午药房也不会再有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病,没人愿意来药堂,而致命的大病或急病,祝平安作为新学徒,也束手无策,有师兄在就够了。
他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前往镇公所找娄纠察再谈一谈。
外面已经风雨欲来,可镇公所里面还是一派正常,娄纠察从容地坐着班,闲适地泡了壶茶,有滋有味的品着。
这位自称是公民的仆人,口口声声说保护每一个人是他的责任,但他从不会为小镇任何一个人的惨死而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