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生言下终于流露一丝惋惜之意,似乎是在可惜这么好的徒弟不是自己的。
祝平安恍然大悟,陶班主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除了因为自己嗓子好,长得端正还有有个营养充足的身体之外,与自己在戏班第一晚的表现也有关系。
戏魇是每一个学戏少年的劫数,多多少少难免会被虚幻的梦所影响,小花子说过就算是他算天赋出众,也是要咬牙才能抵御耳畔的杂音。
——祝平安却真的是丝毫不受影响,他到现在也没真正感应过戏魇的诱惑。
看来正如野姥姥所说,他的体质有点特殊。
这又是一个在乱世能保命的筹码。
听说祝平安得到孙医生的青睐,小池真心实意为之欢喜。
“那应该成了,你跟着陶班主学武生,有孙医生的药汤护着,就算是什么难关也能轻易过去,这是你的运气!”
原本小池为他的伤担忧,刚练功没几天就受伤,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谁知因祸得福,祝平安因此和孙医生结缘,听到这个好消息,小池比自己得到好处更开心。
“八字还没一撇,别那么乐观。”祝平安经过上一次纸扎店巨变之后,不但更加谨慎、也更加悲观地看待未来,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什么念头和希望都是虚假的,谁知道在这诡异的小镇会突然又有什么变化?
保持平和的心态,低调的太多,不去期盼,就不会有失落。
小池瞧着他年轻的面容上满是持重老成的神态,忍不住笑了:“你年纪不大,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你才来平安镇没几天,现在被陶班主和孙医生器重,我对你很有信心!”
祝平安看着小池笑盈盈的纯净眼睛,小池又怎知道,他们曾生死分别了两次,人生的长短不在于年岁,而是这些离奇的经历,可无论如何,他又再次回来了,有时候他很想对小池说:再次见到你,我真高兴。
但扪心自问,见到小池他是高兴的,但来到这鬼地方,他怎么都快乐不起来,被死神追着跑,他能不老吗?
现而今,三周目人生存活的时间又快超过二周目,他对纸人的操控逐渐上手,眼看又能学到厉害的传承,可谁又能看到未测的将来?
重重迷雾,从未散去,其中蕴含的恐怖与凶险,只会默默加深,。
祝平安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紧张小心,那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就像耳边突然传来的“快了”的声音,他仿佛看到未知的凶险快要来了。
之后几天,陶班主还没有把祝平安叫去。
祝平安一直耐心得很,反而是同伴之中小根子最近有点浮躁不安。
他话比平日少了许多,甚至晚上不到十点就蒙头大睡,行为举止大有变化,留心观察周围的祝平安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些细节。
祝平安问过两次,小根子只支吾过去,不愿解释。
这天下午春光正好,落英缤纷,大伙儿都在院子里练功,唱唱跳跳。祝平安瞧见小根子神色慌张,从偏门穿进了后院,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戏班子占据这个大院子共分三进,其中陶班主和几个师傅住第一进跨院,迎来送往,还要照顾戏台,平日忙忙碌碌。
他们则住在第二进,两边厢房满满当当都住了小伙子。
第三进隔着个荒废的后花园,只当库房使用,放着些不用的行头与箱笼,阴气森森,污秽破败,没什么人会进去。
别看小根子长得挺壮实,他其实是最怕鬼的,或者说最怕死的,平时只爱说人是非,但绝不许晚上提什么戏魇之类的词,一个人也不敢往荒凉的地方去,总是拉帮结派浩浩荡荡的,今天怎么就改了性子,往后院去钻?
祝平安思索中四面环视,正好与小花子的目光撞个正着,后者对他点点头,显然也注意到了小根子的异常举动。
“他这样已经好几天了。”
小花子悄无声息趁人不注意凑到了祝平安身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着,还目不转睛,根本没看祝平安一眼。
祝平安皱眉:“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急了。”
“急?”祝平安不解。
小根子一直是懒洋洋的性子,陶班主又打又骂都催动不了,他会急什么?
“自从班主那天当众说要传你衣钵,他就有点怪怪的,你没发觉这两天他都没往你跟前凑了嘛?”
祝平安有点明白小根子的心思,想到小根子对小花子的嫉妒语气,是不是他也会觉得新来的师弟要抢他的位置?
小根子原本也是想学武生的,武生威猛帅气,是台上最受欢迎的角色之一,有哪个男孩子不想演?只是小根子练基本功都懒得练好,哪里肯去吃额外的苦头,陶班主也从未将他列入接班人的考量,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当时还和他说,明年再努力。
如果他有危机感了,那也是应该平日加倍练习,老钻后院干嘛?去那儿练功吗?
“要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祝平安邀请小花子。
“我不去,我还要练功,你自己去吧。”
小花子能够观察到一切,可显然不愿意为了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尤其是小根子,不值得他费心。
祝平安心里判断了片刻,后院不是禁忌之地,这个级别的探索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性,他也弄清楚小根子的怪异举止,万一有什么危险,他处理不了,至少告诉陶班主,不能放任不管。于是祝平安趁着大家都在专心练习时候,也穿过偏门,进了后院。
一踏进后院,正门面对着一片干涸的池塘,不知哪年栽的荷叶都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茎干矗立在淤泥中,像是一排伶仃的鬼怪。
池塘上有座小石桥,倾颓了半边,坍陷在池底。
后花园对面是一排耳房,除了中间一间空屋,其余都上了锁。园子里不见小根子的人影,而那空屋的门虚掩着,祝平安猜测他躲在房内,于是快步走过去,隔着门缝往里面张望。
竟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