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平安镇本是常事。”小池还是要宽慰他,“我们从小就经常能听见一些古怪的声音,我师父告诉我,只要你当它不存在,渐渐也就好了。”
祝平安知道这里再异常的事都可能发生,小池早就和他说过,只当不存在即可,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难免难免心里毛毛的,尤其白日见鬼,在阳光下也能作祟,比起在黑暗中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更令人惊悚。
“这次和朱潮生说的情况不太一样,那个声音没有想和我沟通,只是一直在说‘快了’。”
纸人每天晚上在窗外闹腾,说什么“惩罚”即将到来,这有可能就是煞的影响。祝平安想要搞清这镇上的真相,“煞”或许就是一个关键的概念。
只是该怎么主动去解开这个概念,他需要收集更多的线索。
“娄纠察今天也提到了野姥姥的儿子,你打听到了什么吗?”祝平安现在也解决不了突发的怪异事件,只能暂且放置一边。
小池大概是怪事见多了,对这种异常不算太担心,他确实去打听了一圈,了解了一些情况:“野姥姥以前是有个儿子,听说出息得很,读书又好又孝顺,原本计划要去梦京城念洋学堂。可在十七岁上,不知怎么急病死了。”
说到这儿,小池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野姥姥弄异术得罪了鬼神,所以注定无儿终老,她后来才成了现在这模样。”
这在小镇上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代久远,镇上的人朝不保夕,谁家没死过几个人呢?每个人心底都有几座坟,谁还有闲心惦记着其他人的悲伤?
况且野姥姥儿子死的时候,小池还没出生,所以也没人对他提起过。
野姥姥的儿子是个读书人——这或许也是她对祝平安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越来越有趣了。”祝平安低着头,在账簿上画着关系图,依然掺杂着阿拉伯数字和英语,记下这些。
小池在一旁吃着香甜的栗子,依然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祝平安写字。
没有月光的星空格外阴郁,被黑夜笼罩的院子嘈杂依旧。
“快了!”
“快来了!”
纸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偶尔用一些怪异的声调,发出无用的威吓,可惜祝平安紧闭门窗,听若不闻,只能惊起寒鸦聒叫。
钻在床底下的小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像屁股着火一样疯狂地蹿了出来。
在它身后,涌出一群红色眼睛褐色皮毛的大老鼠,吱吱叫着满屋乱窜。
祝平安正想着怎么和小广搭上话,听到动静,他眼疾手快地抓起拖把打死了当先的两只,其余的旋即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地上刚死的两只大老鼠还热着,污血、秽物与毛发沾在一处,蒸腾着一股臭气。
小广惊魂甫定,吊在煤气灯上,缩成一个纸团。
祝平安蹲下身,查看死老鼠与床底。
第一天他就大致检查过,这房子虽然简陋,但还算完好,没有什么鼠洞与破口,平日他也勤快打扫,莫名其妙的小动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现在它们又跑去了哪里?
相比较种种怪事,这已经是不怎么怪的那一种。
祝平安放弃寻根究底,检查一通后,放下拖把,看着吊在煤气灯上的可怜纸人,提醒他:“小心别把自己烧着了。”
小广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得离火焰过近,他没有朱潮生的混不吝劲儿,反应过来就吓得从空中滚落,飘飘荡荡落到了床板铺盖上。
“你看到了,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顶多就是吓唬人而已。”
祝平安提溜起两只死老鼠的尾巴,打开窗户将它甩了出去,落地发出啪啪声响,引起了一阵哄响与咒骂。
“你不用害怕,只要你自己不怕,就没人能够打倒你。”
他重新关上窗户,擦了擦手,虽然每天努力都努力与小广对话收效甚微,但也没放弃。
“嗯……”
小广发出蚊子叫一般的应和。
“今天和小池又说起你了,你父母到现在还很担心你。”祝平安的语气里有几分感慨和同情,“他们年纪都大了,你娘每天念起你就会哭,现在视力都差了很多,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你爹头发白了,还得去做苦力活儿,每天愁眉不展,皱纹也多了不少……”
说起别人的父母,祝平安难免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说话间也动了真情。如今身在异世,自己的命都难以保住,什么也做不了,惟愿他们一切安好。
小广听到父母的现状,不由嘤嘤哽咽起来。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
它跪在床上,匍匐着,可惜无论如何努力,纸人都哭不出眼泪,只能听到哭泣的声音。
后悔已经晚了。
祝平安静静地看着它,没有继续说话,任由它发泄悲伤,期待着小广从至亲的身上汲取些能量,自己去突破自己的恐惧。
活着不敢反抗,死了都还前怕狼后怕虎,那真的就是没救了。
“祝大哥……”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广才收住啼声,颤巍巍地开口。
听着声音好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知道你是小池的朋友,我……我相信你,我不该跟着朱潮生骗你。”
“你不要相信那些混蛋胡说八道,我们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纯粹是自作自受,不关姥姥的事。”
“我就是信了他们的鬼话,去取什么黄泉……”
吱——
就在小广要说出真相的时候,几只肥大的老鼠忽然从黑暗中窜出,七嘴八舌咬住了小广,小广刚发出凄厉的惨呼,哧啦就被撕扯成了两片!
祝平安勃然大怒,抄起拖把横扫,老鼠四散奔逃,小广躺在地上,却再一动不动。
“姥姥!”
祝平安不知道纸人的状况,当机立断,捧着两片小广,开门就奔向正屋,呼叫野姥姥救命。白影们在他身后嗷嗷乱叫,似乎甚为兴奋。
祝平安全然不理那些噪音,正屋的门并未闩上,他一推即开。
而野姥姥也未曾就寝,她仍然坐在太师椅上,眼睛半睁半闭,像一只不需要睡眠的猫头鹰。
说实在的,正屋连张床都没有,真不知道野姥姥平日是怎么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