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交什么税?”
他忍不住问。
中年人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嘿然冷笑:“这话说的,是人便要交税。宣讲队不是时常过来,告诉你们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都没学过?”
祝平安当然没学过,他刚醒来一天,很多事情还没弄清楚。
不过祝平安天生细心谨慎,看到小池的紧张,明白这蛇一般的中年人代表着他们暂时无法反抗的力量,在不清楚情况之前,尽量不要起无谓的冲突。
于是,祝平安平复心情,带上笑容问道:“我主要想问问……要交哪个类目的税?”
中年人阴沉沉剜了年轻人一眼,像是掂量他是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竟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无家无业,游手好闲,旁的税暂不用交。不过命税贵贱平等,这是赖不掉的。”
命税?
祝平安知道所得税营业税增值税印花税,也学过历史知道古代的田赋丁税,但这命税是什么?古往今来从没听过。
“这命税是?”祝平安求助地望向小池。
小池带着讨好的笑容解释:“娄纠察,我这朋友脑袋摔伤了,有的事想不起来。”
姓娄的中年人面色依然很阴沉,略点一点头:“此事镇里已查知,不过不管他从哪里来的,就算他是……反正之前还是得按本地的规矩办事。这年头流民刁滑,谁知道是真是假?他不是本地人,路上指不定有没有淋过雨,脑子坏了也寻常得很,但命税一天四文,无论男女老少,良贱贫富,活着的明明白白都得交。”
他咽下了那两个字,就算是镇上的纠察,也讳言“坠人”。
坠人没觉醒之前,与常人无异,要是享受特权,那总有大胆的刁民会装傻充愣冒充坠人骗取好处。
前些年就有一地官府上当,丑态百出,传为一时笑谈。如今各地官僚都学乖了,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没觉醒,就当普通流民办理。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娄纠察盯着祝平安,继续说道,“你来本镇已经三天,到现在便已经欠了镇上一十二文整,下礼拜一之前,连一周命税二十八文,总计四十文,必须缴清。”
一天四文?
祝平安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他今天出门时注意到的不止是这儿诡异的风情人俗,还有物价水准。
文是铜币单位,以金属硬币为主,也有纸钞。一串四个的山楂糖葫芦,售价只有一文,面馆的肉丝面五文一碗,三文钱可以买一壶最低档的劣酒。
四文钱不算多,但如果是每天都无条件要交的税,对于老百姓来说,可是不小的额外负担。
“为什么光活着就得交税?”祝平安没能忍住,还是得问问道理。
娄纠察本就不善的脸色沉得像死人,泛着青色,带着火气开口:“你这问题问的,未免太愚昧。”
说着他向着北方拱一拱手:“你以为活着不用耗费?这阳光空气清水都是白来的?如今圣天子在位,国泰民安,内御乱贼,外防洋人,让九州能有基本的生存条件。每日一文给朝廷的税不该交?”
“州府斡旋于虎狼之间,殚精竭虑,求得一夕安枕,这一文还嫌多?”
“县上驱逐匪患,保境安民,县府收不得你一文钱?”
“镇里修桥补路,清理瘴疠,预测晴雨,只须一文不便宜?”
“加起来统共四文,让你能在这乱世苟全性命,你还敢有怨言?”
小池在一旁拽了拽祝平安的衣角,示意他别惹怒了娄纠察。
早知道应该多说说这儿的情况,免得祝平安惹祸。
好在祝平安是个稳妥仔细的人,他也听懂了,原本这税可能只有一文,而后州县镇层层加码,落到普通人头上就翻了四倍。
“连命税都交不起的人,没有活着的资格!”娄纠察越说越来气,看着沉默的两个人,疾言厉色,“到时候镇上自会锁拿,拖到镇西的采石场,劳作致死为止!”
这世道,远比祝平安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