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部分劳动人民现有的文化水平来讲,阅读小说也许多少还有些困难’,而‘看戏就不那么麻烦’,这是老舍先生在他剧作选的自序里说的话。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小说领域,转而投入到戏剧创作领域,从1950年到1965年,整整写了23部剧作。
老李,我想问问你,现在我们的作家,还有老舍先生这样的觉悟吗?”
林朝阳的面容沉静,可语气却铿锵有力,说到最后,李士非内心升出一股赧然,脸上一阵发烫。
虽然林朝阳刚才这番话没有直接批评他,但却胜似批评。
李士非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沉默下来,开始躬省自身。
凭心而论,《大时代》写的精彩不精彩?
很精彩!
每一个人物都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小说情节以家族恩怨和股市风云为主线,跌宕起伏,充满了戏剧张力。
其中更有不少巧妙的伏笔前后呼应,令人拍案叫绝。
比如方展博父亲方进新曾经问罗慧玲,当喜欢一个地方但不喜欢那里的人时应该怎么办。
罗慧玲的回答是统统将他们赶走,做那里的话事人。
这句话在后来方展博的复仇过程中得到了应验,这种前后呼应的伏笔使得情节更加连贯,也增加了故事的深度和层次感。
李士非认为《大时代》缺少文学性,更多的是从文本的层面去看。
单纯以情节论,《大时代》的精彩程度要甩绝大部分当代小说几条街。
除此之外,小说在思想性和批判性上也丝毫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出彩。
小说中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对贫富差距与阶层固化的批判、对命运无常的思考与探讨可以说是入木三分。
“股票是人的游戏,股票是死的,它不会跟你斗,股票面临的对手是人。”
“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你会干哪一行、在什么地方,用完你的最后一天,直到死为止。”
哪怕只看了一遍,李士非却已经记住了其中不少发人深省的对白。
还有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邪的发正的丁蟹、惹人怜爱的小犹太、看似疯癫却睿智的叶天……
不管是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哪怕是出场只有几次,在林朝阳的笔下,这些人物都充满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让人过目难忘。
李士非之前一叶障目,只考虑小说的文学性,如今思维拓展开,惊觉《大时代》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优点,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回过神来,他再看林朝阳,内心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他回想林朝阳刚才那一番话,才意识到现在的林朝阳在创作上早已领先了同时代的作家们一个身位。
正所谓大巧不工,或许《大时代》寄托的正是林朝阳这样一种创作理念。
心思闪念之间,李士非脸上闪过一阵愧色。
“朝阳,惭愧啊!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才发现自己这两年好像有些走入误区了。
光顾着追求形而上的理念,却忽略了文学最根本的东西。”
林朝阳连忙摆了摆手,“我这些也不过是一家之言。”
李士非却说道:“不管是不是一家之言,只要有道理就行。我现在想来,其实你一直都在贯彻着自己的理念。
就像前几年的《棋圣》,刚写出来的时候不是也被人批判太过通俗,还带有明显的意淫色彩。
可是现在看来,却是现实的不能再现实了。”
李士非会把《棋圣》拿出来举例子,主要是因为这部小说这两年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比刚发表、出版那年还强。
可以说当年有些人批判《棋圣》批判的有多狠,现在被现实打脸的就有多疼!
随着时间的流逝,《棋圣》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不仅小说销量厚积薄发,连改编电影也每年都要重映一回。
李士非想到这里难免迷信的认为,林朝阳这人多少是有点子说法在身上的。
《棋圣》里写江南生面对日本棋手以一敌九,现实里聂伟平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就真的做到了八连胜。
现在第三届擂台赛已经开赛了,九连胜还是问题吗?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林朝阳家又来了一位客人。
林朝阳介绍对方是明报出版社的董桥,负责《大时代》在香江的出版,寒暄几句后,李士非抱着好奇的心态问:
“董兄看过朝阳的这部《大时代》,觉得怎么样啊?”
董桥立刻拍案击节,“好啊!”
他的反应看在李士非眼里,总觉得有些夸张,不等他追问“好在哪里”,董桥便主动继续。
“迄今为止,这已经是朝阳所写的第三部有关于香江社会的作品了,但部部都有不同的巧思。
《楚门的世界》是在空想的基础上构建出来的,《寄生虫》则是对底层的极致描写。
而这部《大时代》,可以说是写尽了人性,它不同于《寄生虫》的那种完全的黑暗残酷,虽然有批判,但更多了一种对众生百态的大慈悲。”
董桥并没有侃侃而谈,说的话言简意赅,却令李士非刮目相看。
“说的不错!董兄的这个评价切中要旨!”李士非赞道。
“老兄过奖了!”董桥笑着朝李士非拱了拱手。
两人顺势交流了一番各自对《大时代》的看法,越聊越热乎,居然把林朝阳给晾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