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老爷抬头看了一眼许久没见过的沈大奶奶，没有说一句话，似乎这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只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他快速瞟了一眼被吕妈抱在怀里的女童。

速度太快了，沈文娇作为当事人都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看这么一眼。

沈大奶奶又不是瞎，在场的各位不欢迎她们能不知道么。可是凭什么呢～当初也是她也是沈家三媒六聘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迎进来的。

沈大奶奶心里憋着一口气，脸上也挂起了客套的笑容，“娘，您这话说得。我这做儿媳妇的这些年可是晨昏定省从没少过，娇姐儿还辛苦您帮着养了一阵呢！这不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带着娇姐儿过来看看您了～”

沈大奶奶抽出随身带着的帕子很是自然的捂住了嘴角的讥笑，眼神看向了老神在在的坐在那一直没开口的沈大老爷。

“这也是凑巧了，没想到老爷您回来了。哎呦，您这回自己家咋还不通知一声呢！我好歹也得给您把房间收拾一下啊!”

沈大奶奶这话说得屋里连四岁的小孩沈文娇都不相信，老太太也知道这肯定是那里泄露了消息，才让沈大奶奶盯着正院这边，一听到动静就带着孩子赶过来了。

老太太坐在上头看着沈大奶奶一身朴素的样子，对比坐在那里一身鲜亮的徐碧君，张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要训斥的话收了回来。

其实像徐碧君这样过于出挑又没有裹脚的姑娘，老太太心里还是有意见的。可这不是她给自己生了两个大孙子们，这看在孙子的面上，当然只能眼不见为静了。

老太太虽说心里也对于沈大奶奶没能耐留住男人，还十几年了就生了一个丫头片子，心里不舒坦。可到底对于徐碧君这个外人来说，沈大奶奶在老太太心里还是稍稍有点地位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养条狗十来年心里还惦记着呢！

更何况这些年沈大老爷一心在外求学，沈大奶奶为了在沈家站稳了脚跟，对于老太太侍奉的很是殷勤。也就是最近几年，老太太打量着小儿子一家养老，平时多亲近小儿媳，沈大奶奶才自觉的退让了才开始来得少了。

沈大老爷也不知道咋想的，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盏一句话也不说，面对沈大奶奶明晃晃点到他的话也听而不闻。

屋里的人这会儿都随着沈大奶奶的目光看了过去，沈大老爷依旧老神在在的，似乎屋里紧张尴尬的气氛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大老爷想就这样混过去，也要看沈大奶奶同不同意。

“唉～老爷您这好久没回来了，咱们的院子也换了。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在哪呢！对了，还有这位姨娘，你这进了沈家门好像也没给我敬茶呢～”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老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沈大奶奶说得理直气壮的很，不管这徐碧君在外面如何得意，沈大老爷的确一开始就没有秉明父母家人，说得好听是自由恋爱。可说到底就是没有规矩～

被沈大奶奶一句话就贬低成了不入流的姨娘妾室，这让心高气傲自以为新时代女性的徐碧君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徐碧君家里也是近几年发达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是个大脚，毕竟小的时候家里没这个条件给她裹脚来着。本来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她哪怕在家境好了之后上了女子学堂，心里也不是不惦记着。

可世道的变化就是这么快，大总统发布了劝禁缠足的通告，这样一个正式的官方的通告一下子就改变了徐碧君的处境。加上后面轰轰烈烈的天足运动，她自然也就顺势而为的加入其中，得了名声也遇上了沈大老爷。

“呵呵，大姐，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可是和老爷正是在北平领了结婚证的。结婚证你知道是什么么，这可是政府证明夫妻关系的证件，你有么？”

说到这里，徐碧君弯起那红艳艳的嘴唇，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沈大奶奶裙摆下那双曾经羡慕的不行，现在却鄙视不已的三寸金莲。

“还有老爷现在可是在北平呼吁禁止缠足的，要是让外人知道老爷有个小脚老婆，那可就惹人笑话了。”

“老爷，你说对不对。”

徐碧君不愧是能拿捏住沈大老爷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登堂入室的女人，对于沈大老爷的心思拿捏的那叫一个到位。

沈大老爷这人在外面这么些年一心向往着仕途，说是一个文人还在大学里任教，可心里还是更加能在政府里谋个官身的。这当然是上头提倡什么他就跟着了，要不然也不会几年前回家想要休了沈大奶奶。

别说什么大脚小脚了，只要有利于他的，沈大老爷都可以接受。

“丫丫姐，你带着～”很显然沈大老爷没想起来沈文娇这个亲闺女的名字，停顿思考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是娇姐儿吧！你先带着娇姐儿回去，以后少出来的好。”

沈大奶奶比起沈大老爷大上三岁，当初娶她过门的时候，也就是想着女大三，抱金砖的想法。这一声“丫丫姐”沈大奶奶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听到过了，一时间都有点恍惚住了。

曾经她和沈大老爷也有着浓情蜜意的，可是在沈大老爷出门的学习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之间就越来越没有话说，这一声“丫丫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冯氏”。

反应过来沈大老爷这句话的意思 ，沈大奶奶不由的苦笑了一下，原来她曾经的骄傲三寸金莲到如今倒成了老爷的污点了。

“老爷，您总不能以后一直对我们娘俩不闻不问吧！娇姐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呢！您就这么狠心么～”

沈大奶奶知道要是真这么听话的带着娇姐儿回去，那以后就真的没有以后了。沈大老爷肯定会直接当没有她们娘俩，老太太也不会多管的，儿媳妇哪有儿子亲，孙子可比不值钱的孙女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