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记忆带入的感觉太过可怕。

完全是将他石弘毅从一个高高在上，能够漠然俯视他人生死的高层级视角，拖入到了那份惊恐与绝望当中，成为了亲历者、当事人。

猛地从记忆中清醒过来，石弘毅感觉他就好像是一个溺水者，终于可以将头伸出水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了。

然而这种劫后余生感还没有持续两秒，先前因为脑子里记忆错乱，被暂时忽略掉的毒发症状，此刻也在短时间内全部爆发了出来。

顷刻间就是鼻涕眼泪一抹脸，喉咙不断耸动，嘴巴张着，一副马上就要低头吐到餐桌上的样子。

姜封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侧身抬腿，动作干净利索，一脚就将坐在矮凳上的石大厨踹倒在地。

仿生机械体组成的矮凳歪倒摊开，而石弘毅石大厨，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踹倒了，只是趴在地上就疯狂呕吐了起来。

吃到胃里的食物、毒药、解药，一样不剩，全部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旁边的小道士皱了皱眉，又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一张黄符，扬手带起一阵清风，将雅间内的怪味源源不断吹出窗外。

姜封捏着鼻子，感激的看向小道士笑了笑。

而姜封身边，一口气吐完又干呕了半天后，石弘毅喘着粗气，毒药发作的痛苦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但此时，最让他难受的反倒不是这些感觉了。

就在姜封伸手拍到他后脑勺的那一瞬间，石弘毅不仅被迫浏览了一遍左平死前的记忆，他还感觉，这些记忆就像是寄生虫一样，强行钻进了他的脑子里面。

头晕脑胀，原本属于两个人的记忆，被强塞硬挤进了一个人的意识之中，脑袋就好像是快要被吹胀鼓破了一样的疼。

跪趴在地上，石弘毅一会感觉自己是临江来仙阁中，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厨师长，是得到上师看重的修道者。

一会感觉自己就变了，变成了那个名叫左平的普通人。

两份属于不同人的记忆，同时存在于一具躯壳内。

一个是杀人无数、凶性难移的刽子手，一个是冤死其手的无辜怨念，双方之间有着明显难以相容的敌意。

趴在地上的矮壮汉子，时而梗着脖子双目闪动凶光，如同一头野兽般，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撕碎掉一样。

但时而又一脸扭曲痛苦，眯起的双眼之中，愤怒、憎恨、不甘与怨念交替闪过，似乎是执拗的在与什么东西较着劲。

小道士皱着眉在旁边看了一会，这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是……灵魂夺舍？但是姜大哥，你刚才碰到他脑户穴的那一下，为什么我并没有感觉到灵魂波动？”

小道士度玄心中有些奇怪。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推测出，姜封突然间提起的那个陌生人名，左平，他应该就是昨晚身穿临江来仙阁厨师服，尸体被炼制成黄鼬尸妖的那个可怜人。

而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小道士猜测，可能是姜封通过某种手段，保下了尸妖体内左平的灵魂。

刚才那一拍，就是将灵魂拍进了石大厨的脑袋，让他们在灵台中争抢起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又不太对……

就像刚才问出口的那样，姜封动手时，小道士正散开神念探查着周围的情况，所以他很确定，没有从姜封的手掌上感觉到异常灵魂波动。

而且昨晚，黄鼬尸妖体内的灵魂，应该是已经魂飞魄散了才对。

“确实不是灵魂，我拍进去的是怨恨和执念。对于智慧生命体的负面情感……我有一种特殊的感知，或者说是共情通感能力。”

姜封思索着，尽可能简明易懂的解释道。

“昨晚，我在用特殊能力杀死黄鼬尸妖时，直接触碰到了左平的灵魂。

虽然现实中的时间很短，但在那一瞬间，我亲身体会过了一遍左平的人生，记住了所有给他留下深刻执念的经历，包括他死前最绝望、最痛苦的那一段记忆。”

小道士很确定，他听懂了姜封的意思，但却无论如何都有一种很难相信的感觉。

在一瞬间内，将他人的人生经历中，最为深刻痛苦的执念与怨恨，铭刻到自己心中？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这种特殊能力，那么它对于能力的持有者而言，必定是一种恐怖的诅咒。

而使用这种能力的人，又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才能在反复亲身体验他人的经历，承载他人的所有怨恨和痛苦后，仍旧维持自身理智，没有被逼的陷入疯狂。

如果姜封他真的拥有这种意志力，那么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刚才他能在从容服下数十种剧毒后，即使是面色发白嘴角溢血，仍旧能与人谈笑风生了。

小道士还想起了昨晚，在返回沿江市的路上，姜封好像就是这样突然伸手，穿过头顶阳火，直接触及到了他的灵魂。

而小道士则在选择躺平，直接放弃抵抗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条涛涛奔涌的恐怖怨念大河。

那个场景，难道也和姜封的能力有关？

小道士度玄在心中如此猜测，却不由得担心起了姜封的精神状况。

不过姜封本人，此时却并不清楚小道士在想些什么，所以他还在颇为认真的继续解释道。

“因为我的这些特殊能力，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刚才我的一些行为，其实也是左平他本人在面对仇人时想要做的。

虽然魂飞魄散无法重聚，但死者的怨恨执念，如果能另找一个合适的载体，就好像是写在纸张上的字迹一样，依旧能够延续下去。

而我身上的一些特殊之处，恰巧就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去做一摞承载那些执念记忆的纸张。

毕竟，是我亲手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这也算是一种因果吧。”

轻声感叹了一句后，姜封略显无奈的微微一笑。

“所以，我的说话和行为方式，有时可能会显得很有割裂感，喜怒无常，甚至可以说是反常怪异、难以理解……”

说到这里时，小道士度玄却神色肃然的点头打断道。

“姜大哥，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认为，如果你频繁使用这种能力的话，风险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小道我个人能力有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找机会请你去丹云岭泰青山，也许我的师尊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有机会的话，自当前去拜访。”

姜封以微笑回应小道士的善意，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地上哆嗦，被折磨到意识不清的石弘毅石大厨，突然间仰头大吼道。

“呼——！啊！！石弘毅你个杀千刀的混账，我是左平！你杀了我，现在我就要占据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