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丞相听到星煌大人四字,恍然间愣了愣神。世间鲜有人见过他,跟着先皇办事也只是见过那一次。他蹙眉询问道:“臣斗胆,莫非陛下见到了星煌大人?”
“朕未在宫中藏书阁史书及父皇留下的笔墨中曾见过星煌大人只言片语,朕独留丞相于殿中,一来怕隔墙有耳;二来,也是想问晏丞相对于星煌大人有何了解?这三来…罢了,待会儿再说。”皇帝思考了一下,还是住口了。
晏丞相回以礼数,便开始向他陈述:“是。臣也只是沾了先皇的光才有过一面之缘,倒是对星煌大人不甚了解……安秦大战几月前,先皇得知秦相寻得魔神锦寒相助,找到在清风涧闭关的星晚大人,想求得一臂之力。奈何,战事凶险,星晚与星煌二位大人作为神伊珞之转世,星煌大人心切,怕星晚大人再受消散之苦,便一直不同意此事……”
“丞相之意是,大战时,星煌不赞同星晚插手大战之事?”皇帝想起他昨日与星煌的对话,几句都在试探他是更在意江山,还是更在意美人。爱妹之心毫不掩藏,不需质疑。
“是。最后虽不再干涉星晚大人插手大战之事,但臣也再未见过他……对星煌大人臣也只知晓这些。”
皇帝突然想到当年父皇对于他求娶林晚竹为正妻之事,万般拒绝,如今倒有些明白他为何会最后又随了他的心愿了,忽而突然笑了起来。
晏丞相见他突然无奈的笑容,有些不解:“陛下?”
皇帝轻咳了两声,正色继续说道:“让丞相见笑了,方才同丞相交谈中让朕突然想通了当年的一桩事……”
“臣洗耳恭听。”
“丞相可曾知晓朕为何做王爷、东宫太子之时,都未曾娶正妃?”
晏丞相恭敬地微笑着:“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臣不敢妄加揣测陛下心意。”
“朕十三岁封为奕王,过两年便娶了如今的婉妃萧氏,昔日的赵氏为侧妃。做了东宫太子,宫中也唯有她们二人。却都不是朕想要的,或因父皇母后旨意,或因为了得到谁的支持。朕总想着正妻之位定要留给心悦之人,数年前,朕奉旨到了郦城,上元节时偶遇贵妃,朕甚喜,曾向父皇求娶林骁之嫡女林晚竹为正妃。却被父皇拒绝了,说再执拗至此就将她赐给钰王做侧妃。朕在圣宸宫外跪了好一日,才求得父皇许她继续待字闺中,等候嫁娶……”
“臣竟不知陛下此事。”
皇帝回想起当时只觉自己幼稚,却不后悔。他无奈摇摇头:“当时把父皇气坏了,又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当朝太子未来的国君,竟贪恋儿女情长至此,传出去岂非丢了皇室颜面?便下令若谁将此事宣扬出去便提头来见,怎会让丞相知晓?”
“臣愚钝。”晏丞相谦虚守礼,不曾半分逾矩。
皇帝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朕当时只以为是父皇觉得林氏出身武将,或许是有几分忌惮,才那般不肯赐婚。如今朕倒是不那么觉得了……”
“臣斗胆,敢问陛下如今是怎么想的?”晏丞相自然心中也是有几分底的,倒是想听听他是如何猜测的。
皇帝起身慢慢往台阶下走,走到他面前站定,转身看着上面那把龙椅认真道:“父皇这一生,或为了安家一族、或为了江山社稷,但更多的是为了结束各国间的征战,百姓的安乐富足。如此想来,也不奇怪了……”
“陛下英明,父子哪有隔夜仇。大安不能失去陛下,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大安也不能随意失去皇后,因为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晏丞相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理解先皇所做的决定,“且贵妃闺名乃先皇钦赐,与先皇众皇子中的皖字相谐音,这份恩宠也只有贵妃娘娘所有……只是,据臣所知,婉妃娘娘名字中也有一晚字,陛下虽宽宥不必众位王爷改名,但婉妃娘娘名字乃族中自取,毕竟不同于贵妃娘娘……”
皇帝经他一说又想起前些日子,因两人名字中皆有晚字,前朝官员也因此上了不少折子:“有许多些奏折也提醒过此事,只是……”
只是毕竟侍奉他多年,如此会不会让她多想,做出些什么事情……
晏丞相似乎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便拱手回禀道:“依照规矩,这赐名都是由内务府拟了好字送予让陛下挑选。若娘娘能得陛下钦赐名字,也是极好的。”
“丞相思虑周全。”皇帝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宣纸,是上次离渊所画,小晚认出的锦寒的画像转身递给了丞相,“星煌大人来得突兀,朕都忘记询问一下这画像上的人。朕觉得丞相应当识得,故想向丞相求证一下画像上的此人是否是魔族之首,锦寒。”
晏丞相听到锦寒二字,慌忙接过纸张展开,恨意涌上心头:“不会错的,此女定是那魔族之首锦寒。不知陛下从何得知此人画像?”
皇帝俯身将地下的折子拾起来,叹了口气:“朕昔日安排在钰王府的人,告知朕,钰王多年前狩猎捡回一卖身葬父之女,姓姜,名唤梦槐。便是画上此女,魅惑钰王很长时间,后莫名失踪。恐怕当时钰王参与宫变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晏丞相闻言又低下头仔细看了手中的画像,却无比笃定:“臣断不会看错,世间怎会有一模一样的眼神?臣曾见过那锦寒一袭红衣,却妖媚不堪,惯会迷惑人心的样子。昔日随先皇的海氏,便也是被勾了魂一般,背叛了先皇……”
“朕也观察了几日,钰王不知情。又知道他会感情用事,若是知道这些,心中难以接受;若他不知真相,再被那锦寒利用就不好了。故还在纠结如何同他说……”皇帝甚是为难,即便兄弟再生疏,也毕竟是亲兄弟,手足之情怎会那么容易割舍。
“陛下仁德,臣敬服。只是臣以为,还是将真相告知于王爷为上策,否则若再被魔族利用怕是……”晏丞相虽对安皖钰当年谋反之事嗤之以鼻,但事关皇室宗亲。即便因太后皇帝强硬保下了性命与身份地位,江山不稳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利用,怕是内忧外患。
皇帝重新从晏丞相手中拿回那张画像,思量再三之后终开口道:“朕知晓了。”
“陛下英明。臣还有一事……”晏丞相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本书双手奉给面前的皇帝。
皇帝狐疑接过他手中的书本,没有书名及署名,他胡乱翻了一下,只认得是晏楚昭的字体:“这是?”
晏丞相跪在他面前,向他叩首请求道:“臣知晓如今墨氏嫡女已成为陛下的妃嫔,此物本不该再拿出来。只是,那孩子也是臣看着长大的,也明白陛下纳她为妃是成全她得一片净土……”
“原丞相都知晓啊……”皇帝看着手中的书本,手微微用力。一同长大的故友战死沙场,原本同他定亲的未婚妻,亦是他的知己,却失去挚爱。
晏丞相的声音含着哭腔,眼眶湿润。隐忍道:“若楚昭平安归来,她会是臣的儿媳。即便她如今深处陛下后宫,臣也是将她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她思念吾儿,定不比臣少。臣知晓这不合规矩,只愿陛下将此物能私下转交于娘娘,让她不至于那样孤单……”
皇帝心中略微有些触动,他们二人都出身武将世家,却如同欢喜冤家一般,打打闹闹。一个磊落飒爽,一个巾帼风姿……如今,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沉默寡言,束缚内心。他的悲伤和遗憾,碍于身份,只能深藏于心。他弯腰扶着晏丞相的双臂将他扶起来:“丞相请起。朕知晓丞相心意,定会亲自转交于她……”
“谢陛下体恤,臣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