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钰为军机枢密,论及疆臣贤愚,直言无妨。”崇平帝说道。
“沈节夫其人,微臣与其共事之期不长,单以才干而言,当为积年老吏,但有时难免贪功躁进。”贾珩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
李瓒听着那少年所言,面色顿了顿,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崇平帝沉吟说道:“当初他整顿江南大营,任用甄铸兄弟,江南水师方有大败,子钰对此也算全程见证,咎因贪功躁进,子钰此言中肯。”
一句话简而概之,就是太想进步了。
贾珩道:“圣上烛照万里,微臣敬服。”
有些话不需要他去添油加醋,只是据实以言,就是致命一击。
而且,天子心头分明已有了一些决断。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沈邡在两江日久,近年以来,愈发昏聩怠忽公事,朕以为不宜再为两江总督,督抚地方。”
贾珩面色沉静,却不好应着这话。
果然,这是天子近一步对浙党的打压和削弱。
李瓒在一旁听着,面如玄水,心头却在思索着沈邡被弹劾的缘由。
按说,正在革职留用之时,这样的弹劾不应该,除非是浙党内部之间的倾轧,难道这次弹劾是江南等地官员所为。
不等李瓒心头思量缘故,崇平帝忽而打破沉默,唤道:“李卿。”
“微臣在。”李瓒面色恭谨,拱手回道。
“李卿前往内阁拟旨,以两江总督沈邡,为人弹劾贪酷奸狡,先前已因江南大营误军之罪革去两江总督,今二罪俱罚,贬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即日着内阁科道廷推两江总督人选。”
李瓒闻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不敢多想,连忙拱手应是,告辞离去,前往内阁拟旨去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目光凝了凝,心头却涌起一股寒意。
天子早不贬黜,晚不贬黜,偏偏在他回来的时候贬沈邡,其实另有深意。
可以说,这是将他与李瓒两人都算计了进去。
内阁首辅久悬不决,分明是以此为胡萝卜吊着浙党,一点点儿拆分浙党,更好的掌控朝局。
或许天子早已看出了浙党内部的倾轧,这次弹劾背后的督抚争执,或许还有以此逼韩赵两人为两江总督一职再作争斗的用意?
现在纵然将两江总督沈邡贬谪,在内阁对内阁首辅之位眼巴巴等着的韩癀还只能耐心等待着。
因为还有一位李瓒在一旁看着,万一为天子用为首辅,所以哪怕再有多少怨气,在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只是,这一套眼花缭乱的权术手段…实在心思缜密,用意颇深。
如是将来对付自己,他还真可能招架不住。
或者说,没有基本盘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贾珩面如平湖,眸光低垂,心头却刮过一股寒风。
崇平帝看向那恭谨而候的少年武侯,微笑说道:“子钰,这都半晌了,随朕去坤宁宫,这几天过年,皇后和容妃,咸宁还有婵月都惦念着你。”
贾珩拱手应是。
咸宁和婵月惦念着他能理解,可…宋皇后惦念他做什么?
好吧,只是天子的客套话。
内阁值房,韩癀得知李瓒所拟旨意,面色幽沉难明,与内阁阁臣赵默对视一眼,心头都是凝重万分,待到李瓒拟好旨意,由内阁中书誊录备案,签上自己的名字,看向韩癀、赵默、齐昆等人,说道:“几位同僚,还请执笔副署。”
韩癀点了点头,然后近前题上自己的名字,赵默和齐昆两人也没有推辞,纷纷题上姓名。
赵默看向李瓒,说道:“李阁老,未知弹劾奏疏是何人所上?”
李瓒说道:“赵阁老如是好奇,可向通政司寻找奏本,这些不是密疏,或许还可以找到。”
韩癀看了一眼赵默,眉头却皱的更深。
另一边儿,贾珩随着崇平帝向着坤宁宫行去,红砖铺就的绵长的宫道之上,春日近晌的日光照耀而来,将翁婿两人的身影投映在梁柱和朱红门扉之上。
崇平帝忽而问道:“子钰,江南国子监因为分省的事儿,监生闹事,可调查出幕后主使了没有?”
方才,当着李瓒的面,这位天子显然不好询问。
贾珩道:“此事背后有着两拨,一是前国子监祭酒方尧春,想要以此邀名,二来是…两江总督沈邡,据锦衣府探事禀告,背后有两江总督衙门的煽动,其意不明。”
崇平帝面色阴沉片刻,冷声道:“因私废公。”
其实和他先前猜测几无二致,这也是他罢免沈邡的缘故,以革职戴罪之身,不恭谨侍上,仍出现在分省之事上,不管用意为何,都不适两江总督这样权重一方的疆臣。
“圣上息怒。”贾珩连忙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内政诸事稍定,余下就是外虏之事了,京营大军方重建未久,朕心头仍有些不落定啊。”
贾珩道:“陛下不必担忧,京营将士枕戈待旦,不惧胡虏。”
君臣二人说话间来到坤宁宫所在的殿宇。
坤宁宫,宋皇后正与端容贵妃叙话,招待着到来的宋璟之妻沈氏以及女儿宋妍。
“娘娘,陛下和永宁侯到了。”夏守忠小步而来,朝着宋皇后回禀说道。
宋皇后闻言,看向一旁脸上同样带着欣喜之色的端容贵妃,说道:“让后厨准备晚膳,去棠梨宫唤咸宁和婵月过来。”
夏守忠应命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