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帐,幽月当空,在山脚下一处坡前,燃起了一堆篝火,木柴在堆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五尺多高的火苗高高升起,而丹增牧仁,则在外圈设了两个桌案,摆上烤肉美酒,在那里等着昝敏的到来。
昝敏踏着并不怎么稳健的步伐,走到近前,故意咳嗽了几声后,这才与丹增牧仁见礼,两人寒暄两句后,坐了下来。
丹增牧仁自顾自的饮下一锺酒:“太师啊,我们该做打算了。”
昝敏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打算。
“我们东路军,窝支干,八剌衮没了,托勒,拔冬这些人也没了,十几万人在南朝京师城下,跟南人打了几仗就死的死,降的降……短短一月,何败之速也……”丹增牧仁再次喝起了酒来。
“我们西路军也是一样,南里仆,朵思颜,次愣,这些人也都没了……十万大军竟然只剩我一人……”昝敏低声道。
“你还好,还有三个弟子逃回来了。”丹增牧仁这么说道。
“其他人也是我们的同胞,看着他们死于非命,我何尝不心痛?”昝敏声音大了一些。
“是啊,谁不心痛啊?我们太低估汉人了……”丹增牧仁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继续喝酒。
“你们东路军,为何败的如此之快?”昝敏抬头问道。
“我们的意图被人看穿了,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大汗面临战事,总是有谋无断,以至于坐失良机,等到汉人大军合围上来,堵死后路,他才幡然醒悟,但已经太晚了……”丹增牧仁这下不喝酒了。
“大汗纵有不是,可你跟哈谬不是在身边么?你们两个都不劝的吗?”昝敏声音更大了。
“如果劝有用,那就不是大汗了。”丹增牧仁叹气不已。
昝敏闻言也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晚?”丹增牧仁蓝眼睛眯了眯,看着一动不动的昝敏,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本太师在西边,斗苏博,围程欢,死死拖住了汉人的两镇主力大军,我想我已经做的够好了,可是出了意外……”
“意外就是,你一个不留神,让程欢跑了,而程欢,正是那个只身攻上喜峰口,堵死大汗后路的那个人!”丹增牧仁怒了起来,蓝眼睛瞪着昝敏。
昝敏也怒了,一拍桌子:“你们自己连后路都看不住,还怪我吗?程欢逃是逃了,可他主力尽被我所灭,我后边血战五六天,攻破宣府时,你们人呢?你们早就大败了!”
“你破了宣府有什么用?王烈怎么来的?他两万骑兵怎么会出现在大汗面前?你还说你拖住了苏博,你真的拖住了吗?你知不知道,若不是王烈那两万骑兵,我们已经杀掉了那个可恶的女人,攻下了南朝京城!”丹增牧仁毫不示弱。
战后积攒的矛盾,终于是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昝敏气的将桌案一掀:“我只有十万人!苏博程欢的人马加起来都有十五六万,我能拖住已是不易,你们十八万大军占据绝对优势,居然在京城之下惨败,你还有脸说我?”
丹增牧仁也起身一脚将桌案踢飞:“你回来了,你的弟子也回来了,可我们的小王子木罕呢?他人在何处?”
昝敏气的将脚边酒壶一踢:“那大汗呢?大汗又在何处?”
两人争执的面红耳赤,怒目睁眉,皆喘着粗气,大眼睛盯着对方,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空气都弥漫着阴冷的寒意,唯有那篝火跳动的火苗无声的聆听着这一切。
良久,昝敏先坐了下来,重新摆起桌案,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丹增牧仁也坐了下来,也收拾起桌案,无声发出。
“吵,吵个屁,吵有什么用?”昝敏还是开了口。
“那你还吵?”丹增牧仁冷冷瞥了昝敏一眼。
“兵败之后,我被那个女人跟程欢追杀,朵思颜想必是死在她手里,我若不是在草原上有些本事,可能都活不下来!”昝敏低头说着。
丹增牧仁没有做声。
“你说得对,那个女人很厉害,她比之前更厉害了。”昝敏举起自己的手,晃了一晃,“你看,我少了根手指,她干的……后来我又遇到了程欢,跟他打的两败俱伤,在客次河谷养伤都养了好久……”昝敏将后边的遭遇说了出来。
丹增牧仁微微动容。
昝敏说着说着,忽然咳嗽了起来,捂着胸口,后来越咳越剧烈,直到忍不住时,他忽然朝着桌案侧面,一张口,咳出一口血来!
咳血的昝敏把丹增牧仁吓到了,他蓝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略微眯了眯,继续看着昝敏。
咳完血,昝敏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平复了气息后,沙哑开口道:“牧仁啊,我已经没多少时间可活了,等我死后,我的弟子们就劳烦你照顾了……”
昝敏要死吗?这让丹增牧仁始料未及,这怎么可能?
“牧仁啊,我知道你对我一向有怨怼,可我从未恨过你,咱们都是为了大汗,为了鞑靼,我死后,你将我埋在焉然谷南边乌梁坡那棵椴树之下,好不好?”昝敏诚挚的说道。
丹增牧仁道:“你还没到要死的地步吧?”
昝敏干笑一声:“快了,快了啊,我被伊宁那魔女的凝霜真气所伤,又跟程欢血战,身体早已受了严重创伤,加上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了两个月,我的身体能撑到此时都不错了……”
丹增牧仁闻言,动了动容,然后起身走向了昝敏,然而昝敏还是低着头捂着胸,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
“我给你看看!”
丹增牧仁伸出手,昝敏也伸出左手,丹增牧仁没有丝毫提防,毕竟他也没有露出半分敌意。
危险便在此刻降临!
当他的手指搭上昝敏的手腕时,昝敏忽然发难,左手反手拧住丹增牧仁脉门,右手闪电般出手,屈指一弹,两道真元直奔他胸前中庭,巨阙穴!
丹增牧仁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胸前两道大穴被打,他一时身形一顿,昝敏一把拧住他手腕,转到他背后,就是一拗,痛的他喊出声来,随即昝敏朝着他太阳穴狠狠一点,丹增牧仁如遭重锤,直接就昏了过去……
堂堂虚境高手中的佼佼者,居然转眼之间就被昝敏制住,无法动弹……
自己尚未动杀心,便已经被昝敏察觉,丹增牧仁何其不甘!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没了兀里,没了王权,这草原之上,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