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后我赶紧用光去照闷油瓶,发现他还是老样子,似乎干化后人的身体就被压缩到极限了,我有些不确定那状态还算不算脱水了,因为他的重量没有发生变化。
我不禁疑惑,但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等手电打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是一条还在持续向下延伸的地下缝隙,开裂的极其不规则,肉眼看去至少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就有一处不是正常人能挤过去的宽度。
我重新背起闷油瓶,看了看手表,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等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边,就看到上面被人留下了一个记号,看样子是胖子刻上去的,两个紧挨着的圆,是一个无穷符号。
我小心翼翼探头往前面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眼闷油瓶。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胖子在里面,小哥怎么在外面?他逃出来了么,还是说是来接我的?
无论哪种想法都不能说服我,我站在原地,已经开始纠结了,一边心里纳闷,最后心一横,往里走了几步,接着眼前的光线陡然再降了好几个度。
我们陷入一片漆黑的空间里。
我转动手电,用力看清,前方向下深入的地缝里,整个地面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像米粒一样的东西,颜色已经发黑了,看起来像霉,周围地上还散落着许多染成彩色的鸟羽毛,上面也糊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那些东西右侧,有一个小土堆,上面放着一碗水,那碗边是厚厚的黑油,水的表面结满了蛛网。
目力所及,往前的地缝深处,几乎每走一段路就会布置这样一处设置。
我走过去看了看,用手捏了一把米粒样子的东西,发现那其实是青稞发霉了,让我忽然想起了来之前我看过的资料里,这样的布置,应该是一种叫做“出塞”的驱除仪式。
据说在最久远的年代,老一辈的人们意象化地创造出一个虚构的神,然后以此制定出大大小小的规则,神像所在的地方是他们的净地,凡是任何污染这片众生福祉的人和物,都需要进行净化和清除。
这种叫做“出塞”仪式其实分了三百六十种,但这都是后来人们累加上去的,据说最初的“塞”只有十二种,后来每种“塞”又延伸出一个叫做“芒”的仪轨,时间久了,形态越来越繁杂。
我现在看着,只觉得大脑阵阵发晕,也分不清这里举行的到底是哪一种。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的先民曾供奉一种古神,很可能就是那种棒槌神。那玩意我现在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实物就是鲁神了。
但严格来说,第一次在盲塚看到那个鲁神,我觉得更像沙海里的九头蛇柏。或者说,最有可能的是,古神是一个体系的,底下也分神种,就像我们黄种人和白种人黑种人之间的区别。
我长出一口气,现在就是告诉我,冥河里是个多民族多种族汇聚地,进去后跟着一声大喊,齐唱爱我中华,我也不会质疑了。
我打着手电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直接跟我前进的脚步形成两股反方向的拉扯力。几乎是瞬间,我回头,就看到闷油瓶已经醒了,他撑起半个身子,一只手紧紧拽着一个什么东西。
顺着他拽的方向看去,我就看到侧后方巨大的岩石上有一个尖锐的突起,上面缠了好几圈红绳。
闷油瓶将那个东西一把扯下来,递给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木质的三角形小房子,只有巴掌大,上面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已经完全干涸。三角形正中间镶嵌着一块青铜,被雕成了十字网纹的形状。
妈的,我把他放下来,回头看着他。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仔细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好久不见,你老了。”
他也看着我,忽然笑了笑,看我没有接,上前来将那东西塞进了我外套的兜里,拉上拉链,拍了拍我的肩。
“这是什么?”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被塞的满满当当。
“你的替身。”闷油瓶动了动嘴,却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声音。
这种三角形一样的小房子据说叫做“堆”,象征着人的生命,可以代表人身体里五欲供奉中的一种,能够消除死亡的威胁,甚至灭绝疾病,也许,还能顺利实现个人的祈愿。
我看着他,也笑了一下,心说你什么时候也迷信这个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背起我带给他的装备包,走到了我前面。
那一刻,所有恐惧因子都在瞬间消散在我身体里,我感到所有的冷静和力量正在重新回归。
揉了揉脸,我跟着闷油瓶继续上路。
最后一站了。
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都必须是最后一站了,真的。
第三卷·《沙田海人》(完)
第四卷·《长夜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