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呢……” 姚婉宁听到妹妹大胆的发言,下意识的摇头否认。 “我,我与他毕竟相差了七百年的时间……”太祖出生于七百年前,而她与‘河神’相识于七百年后,自己腹中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七百年前‘他’的后人? 姚婉宁光是想想都觉得头晕,虽说她不愿意怀疑妹妹,但事情太过魔幻,她仍是抱着肚子,喃喃道: “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姚守宁嘟了下唇,俯身上前,也伸手去摸姐姐的肚子。 姚婉宁下意识的将护肚的手移开,任由妹妹的掌心贴到了自己。 她的月份还小,这一摸自然是摸不出什么动静,可是姚守宁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服贴到姐姐肚子的刹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传入她手心里,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觉。 对于这桩‘婚事’,其实姚守宁是有心结的。 在她看来,‘河神’与姐姐之间的这门‘亲事’,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先不说‘河神’如今只是妖邪,与姚婉宁的开始就是半强迫、半欺骗的性质,就算是‘河神’是开国太祖,就算是与姚婉宁梦中相会的那个人可能是七百年前正值年富力强的朱世祯——可两人之间年纪、时代相差极大,她依旧觉得别扭。 可惜姚婉宁看似情根深种,竟因婚而爱,姚守宁自然不便多说什么。 她对于‘河神’虽心怀芥蒂,但碰到姐姐肚子时,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 姚守宁本以为自己对于姚婉宁的孩子的感受应该是复杂的、不知所措的,但血脉亲近乃是天性,姐妹两人贴近的时候,所有的忐忑与担心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感动与温柔。 这是姐姐全心全意想要维护的孩子,是她以血肉、温柔悉心养护的希望。 在她面前,一个蜷缩着四肢的婴童蹬了蹬腿,似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掌心蹭了蹭。 一道婴儿的笑声在姚守宁的脑海中响起,亲近、开心与好奇的感觉从掌心中传递了出来,姚守宁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梦中的婚礼能变成现实,你可以孕育骨肉,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她摸着姐姐的肚子,不知为什么,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其实有件事情我也没跟大家说。”
姚守宁顿了顿,接着低声道: “我与世子探齐王墓那天,进入了地底龙脉——”她说到这里,吸了口气,极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就似是听到了孩子的笑声,看到了一道小孩的影子。”
姚婉宁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从妹妹的话语之中,她听得出来姚守宁此时情绪的起伏,也看得出来妹妹已经接受了她怀孕的事实。 自己隐瞒多时的秘密能轻易被最亲密的家人接受,这无疑是令她松了口气。 她也感动于姚守宁对自己的支持,可她仍觉得姚守宁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那个影子,兴许就是这个孩子。”
姚守宁轻声的道。 这个夜晚安静极了。 姚家人此时几乎都在外夜游,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姐妹两人凑近了低声轻语,场面说不出的温馨。 “我在进齐王墓时,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姚守宁抿了抿唇,道: “进齐王墓时,世子提到,那是天元帝早逝的儿子——”她想到当时的情景,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我当时想到天元帝,不知为何,便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砰砰砰——’姚婉宁听到这里,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她是知道妹妹的血脉特殊,对于一些事预知能力极强,她既然这么说…… “你是指,天元帝是——” “姐姐,天元帝是太祖的儿子。”
姚守宁看着她,轻声道: “我怀疑,他就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姚婉宁却心乱如麻,不停的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她语无伦次,一时之间不知心中是何感受。 姚婉宁病了多年,也曾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天元帝的生平往事,知道他年少登基,可却承受了嫡长子早逝的痛苦。 “我的孩子,怎么会是他呢?”
她下意识的否认,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未来会有这样的人生,正欲说天元帝的生母另有其人…… 可她再一细想,却惊恐的发现,以往看过的史书竟然全不记得,她张嘴时,压根儿说不出天元帝的生母是谁。 再念起‘天元’二字时,她越发觉得亲切,竟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天元帝是她的儿子! 这个念头涌入姚婉宁的脑海,她一下眼圈就红了。 “如果,如果他是我的孩子,那我们,我们之间……” 相隔了七百年的时光,她在七百年前生孩子,这孩子又怎么可能回到七百年前呢? 她拉住了姚守宁的手,急忙道: “守宁,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儿子便应该要回到七百年前,才能继续过他的人生,否则,否则是不是历史要乱了?”
她与‘河神’梦里成亲,已经扰乱了历史,许多情况发生了改变。 如今的史书之中,太祖朱世祯终身未曾娶妻,也就是意味着,七百年前的他是没有妻室、子嗣的,若是如此,大庆朝岂非要改换传承? “历史一旦发生改变,我们,我们还会存在吗?”
假如大庆朝的第二代君王不再是天元帝,历史从这里发生转折,到七百年后,这种变化是极其可怕的,到时不会再有长公主、神启帝等人的存在,也许柳并舟不再是大儒,亦或柳氏未必会嫁姚翝,生两女一子。 如果没有姚婉宁,便不会再有她与‘河神’定亲之事…… 她越想越乱,心中生出害怕之感,觉得肚腹都在一阵阵发紧,甚至隐隐感到疼痛。 “你别慌。”
姚守宁的手掌被姐姐抓得极紧,她忍痛轻声安抚: “会有办法的。”
事到如今,陈太微已经知道她就是辩机一族的传人这个秘密,有些事情她便不再隐瞒姐姐了。 “这件事情,也许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姚婉宁关心则乱,虽说知道自己慌也无用,但她仍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着。 “如果你生下孩子,我替你将孩子送走!”
姚守宁面对姐姐慌乱无助的神情,冲动之下,将心中的念头脱口而出。 “送,送走?”
姚婉宁怔了一怔,接着迟疑道:“怎么,怎么送走?”
姚守宁开始说这样的话,纯粹是受情绪掌控,但此时面对姐姐问话,她逐渐冷静下来,再一细想,却发现这件事情未必没有办法解决的。 “你听我说。”
她越想越是激动,反拉住姐姐的手: “我可以穿越时间的阻隔。”
“这是什么意思?”
姚婉宁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的道: “守宁,我不懂。”
“姐姐,我可以在时间里行走。”
姚守宁解释了一句,但她说完后,见姚婉宁仍似懂非懂的样子,忙就补充道: “当日在代王地宫之中,地下墓穴有断龙石封锁,我与世子被阻隔在外。”
若是强行破开墓门,必会弄出响动,引来守陵士兵。 这个事情姚婉宁听懂了,她虽不知妹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却仍是强忍心慌,点了点头。 “后面我带着世子,穿过时空,回到了四百年前,代王下葬的时候!”
她说到往事,有些兴奋: “我们当时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顺利进入了墓穴之中。”
因为钻了时间的漏洞,所以两人没有破坏墓门,这也是她第一次穿越时空。 而之后她为了斩杀那蛇灵聚的妖邪时,数次将世子送回多年前,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她有将别人送回七百年前的能力。 她说到这里,姚婉宁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是说,你能,能将我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送到,送到你姐夫手中?!”
姚婉宁杏眼圆睁,不敢置信的低呼。 “……”两姐妹聊的重点在孩子,姚守宁虽然觉得‘姐夫’二字实在别扭,但她仍强逼自己下意识的忽视了这种感受,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我生辰那夜,我们聊天的时候,提到孩子,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
姚婉宁用力点头。 那一夜是她人生的转折,使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的孩子是块血肉,而非妖邪。 她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牢记于心,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跟你聊天时,我突然像是做了一个梦……”她将自己看到的幻境推给了‘梦’。 姚婉宁回忆当日的情景,确实记得妹妹曾短暂失礼,后面问她,她便说自己似是做了个梦。 “你梦到了一个男人……” 这样的对话两人曾经也有过,可此时再提起时,姚婉宁的心境与当日又大不相同。 得知了更多信息后,她再回头去想这件事,便已经猜到了许多事。 “对。”
姚守宁点头,答道: “我梦到我抱了个孩子,送到了一个男人的手里。”
她声音轻轻的屋中响起: “而他当时接过孩子,说了一句——” 姐妹俩目光相对,异口同声: “大庆朝自此后继有人!”
此话一说,姚婉宁身上鸡皮疙瘩生起。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得知怀孕之后,她初时是害怕而羞耻,后来发现自己怀的是肉骨凡胎,便又开始担忧这孩子的未来。 怕他身世败露,怕这个世界容不下他。 可如今姚守宁的话却令她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好似几个月的焦虑散去,她终于安心。 “如果是这样,那可太好了——”她含泪呢喃,接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身体一震: “可是守宁,这样对你有伤害吗?”
她望着妹妹,有些怯生生的问。 “应该——问题不大。”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长公主曾提醒过她,历史是不可更改的,改变历史后,会带来许多的变化。 可如今历史已经改变,今夜她与姚婉宁说的话虽是猜测,但此前种种已经显露出了预兆。 她抬头往‘河神’肩头上的婴童阴影看去,那婴儿也在偏头看她,发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这是姐姐的孩子,是姐姐的血脉! 她内心越发坚定: “我一定能做到,一定可以将他送回去!”
“可,可你要怎么送?”
姚婉宁见她笃定,便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问了一声。 “我现在还不知道。”
说起这个问题,姚守宁也有些没底。 她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问外祖父。”
“啊?”
姚婉宁跟着坐起,伸手想要拉她。 “外祖父肯定知道怎么做。”
姚守宁说完这话,看着姐姐脸上显出来的慌乱与害怕,略一思索,便猜出她此时的心思。 她身怀有孕,最初的时候必定感到惊慌且羞耻,所以不敢跟父母说。 隐瞒的时间长了,便变成了羞愧,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说道: “姐姐,你放心,我怀疑你怀孕之事,外祖父可能早就得知。”
“什么……”姚婉宁低呼了一声,但心里却又觉得并不吃惊。 “外祖父当年参加过‘应天书局’,这个书局曾是我族一位前辈所召开的。”
姚守宁脑海里浮现出‘空山先生’的叹息,她摇了摇头,集中自己的精神: “这位前辈知前尘后事,外祖父对目前的事可能早有了解。”
她犹豫了一下,直言道: “我的能力目前并不完整,我还没有找到我的老师,获得完整的传承。”
如果想要将姚婉宁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找到自己的老师才行。 “我总觉得,外祖父是那个关键的契机,可以带领我找到我的老师。”
“有危险吗?”
姚婉宁含泪望着妹妹,愧疚的问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任性,使得妹妹为她奔走、费心。 “不,不危险。”
姚守宁摇了摇头,心中却想起了今夜见过一面的陈太微。 他当年与张饶之有约,纵使发现了辩机一族的传人,在她未获得传承前也绝不动手杀人。 ——这也是之前数次见面,他仅吓人而没有真正动杀招的原因。 姚守宁若一旦获得了传承,陈太微与张饶之之间的约定自然便破灭,到时才是姚守宁真正的危机。 可在姚婉宁的面前,她又怎么忍心说出来,让自己的姐姐担心? “放心吧,没事的。”